新月之夜,星辰三两。
没有风吹,没有草动。
没有虫鸣,没有鸟啼。
连呼吸都几不可闻的深夜,安静得叫人心焦。
释匆匆爬上榣山千级石阶,捂着胸口,从深处传来心脏跳动的声响,仍是清晰可闻。
这条路无比熟悉,幽幽的夜里也不至于跌倒。
一阶一阶,向上攀登,林中受惊的宿鸟扑剌剌的振翅声也未能分散注意力,释心中什么也不想,只是踏上这条路,就什么也不想。
到达山顶,凉风习习,吹拂着汗湿的背颊。
晦重的夜色里,没有一盏灯亮。
若是以往,若是以往,就算瞳不在也会掌着灯。
只是一瞬间,释感觉到了胸口传来的焦躁。
飞奔着穿过庭院,耳边只有风的呼呼声。
急着推开暖阁门,闷闷的热气扑面而来,当即慌张地冲进内间,黑逡逡的的屋子,只有月光透过镂花窗斜斜地映着,篆香早已燃成灰,白瓷瓶里的桃花枝垂落,色泽颓败。
案上的古琴落了些灰,释卷起衣角轻轻拭去弦上落灰,动作轻缓。
怎么会呢,瞳最爱这张琴了呢,竟落了这么些灰。
释停下手中的动作,衣角倏地自指尖滑落。
风从敞着的门大肆刮来,卷着若木红花落了满屋。
释随手捻起一片花瓣,小心翼翼地将手握成拳,紧贴着胸膛。
伏下身子,席地躺下。抬起的清澈的眸,定定凝望着窗外摇摆的花树,树影婆娑,如梦如幻。
明日,瞳就会回来了吧。
瞳,小七哥哥他…
瞳…
……
脑袋里不停地有声响传来,这样那样充斥了整颗心脏,不知不觉间,释竟睡着了,睡得那么深那么沉,在这渐渐转凉的夜呐。
清晨,暖暖的阳光懒懒翻过窗,光线弥漫这空荡荡的暖阁。
感觉到身上柔柔的温暖,释缓缓睁开眼,炫目的光旋即钻进眼里,痛,刺眼的痛,释下意识地捂住了双眼。待了好一会儿,眼睛慢慢适应了后,方才慢悠悠地爬起来。双手弹去身上的尘埃,也不顾整理凌乱的衣衫,扭头望向床榻,仍是空无一人。
释愣了会儿,不知为什么,但的确是愣了好一会儿。
一阵风吹来,衣角翻飞。
如梦方醒般释回过神,便是转身迈步走出暖阁,阖上朱门,也不回头,踩着若木红花铺成的长长弯曲的红色小径,终是到了千年若木树下。
若木遒劲蜿蜒的根牢牢地深扎地面,如冠如盖的枝干向四方伸展,仿佛遮住了天空的一半,投下无尽的清凉。
释倚着若木坐下,亮亮的眼睛里映着若木挺拔的身影。
“呐,若木,瞳还没有回来,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释轻轻喃道,竟是对着千年若木。
“你不会说话,也不能回答呀,我真笨呐。”
释双手贴着树干,傻傻地笑了笑。洁净的童颜映着两个深深的小酒窝。
这时风起,红花如雨落下,穿过花庭。
一声叹息,轻不可闻。
不知时间以怎样的速度在流逝,释呆坐着,呆坐树下,便是一天的光景。
抬头环望漆黑四野,只是抱着双膝,蜷缩在宏华间,深埋着头,颤栗着,恐怕是因为寒冷的原因。
是哪,已然是八月了,再有几日便是中秋佳节了。
不可追的夏天呐。
睡意渐渐袭来,释抱紧了双手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想睡去。
扑剌剌,扑剌剌,翅膀煽动的轻微声响,改变了原本空气柔和缓慢的流动。
释抬眼望去,一点点亮光浮在半空中,忽闪忽闪,越来越近。
“笨蛋小释,笨蛋小释…”
久违的熟悉的声音。
三青鸟儿挥着翅膀,闪着亮晶晶的蓝光,于半空盘旋几圈,停在释的膝上。
舔着羽毛,似乎在等着释主动搭话。
“蛮蛮!我就说怎么不见你呢!”
释抬手轻轻摸摸三青鸟圆圆的脑袋,声音里溢着满满的喜悦。
“对了,瞳呢?”
这是个问句,但释觉着蛮蛮一定知道的,瞳。
“这是瞳留给你的,笨蛋小释。”
三青鸟儿不再整理羽毛,奋力挥挥翅膀,一个墨色锦囊便掉落出来。
释带着疑惑的眼看向膝上静默的三青鸟儿,捡起掉落花间的锦囊,顿了顿,终是解开白色丝线系着的结,一张纸条夹着几片若木红花瓣,锦囊里只有这些。
释轻轻抽出纸条,舒展开来,淡淡的墨香氤氲着,字迹飘逸洒脱,只是一眼,释便无比肯定这就是瞳的字。清香洁白的纸面,只有四个字:
“见字如晤。”
释牢牢盯着那四个字,仿佛不理解一般。
见字如晤,见字如晤?
“笨蛋小释,瞳走了!”
三青鸟儿扑着翅膀,于释的膝上走来走去,动作间,竟有些急躁。
“……”
没有回答。
“瞳真的不会回来了,笨蛋小释。”
三青鸟儿又重复说着同样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说这种话?”
释有些激动,道。
什么叫离开了?什么叫不回来了?才离开不到一周,为什么瞳就不见了。
为什么,留下这样一封不明所以的信,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总之瞳不会再7回到榣山了。笨蛋。”
三青鸟儿跳着脚,大声冲着面前一脸恍然的释叫着。
释呆呆望着三青鸟儿,像是受到惊吓般,一动也不动,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霎时间,四下闃静,星云亦沉默。
末了,三青鸟儿拧着翅膀气呼呼地飞向天边,消失不见。
释攥着手里锦囊,头抵着树干,眼底的慌乱,困惑,不安,全都不加掩饰,一一浮现。
这一切太突然,太不合理,我真的没法弄明白。
为什么,我的初衷只是想要找回婴垣玉,却遇上那样恐怖的死尸群,还拼死发动了水龙吟阵
到底为什么小七哥哥,小七哥哥…
为什么会碰到那么多奇怪的人。
为什么,瞳离开了。
这一切的一切接踵而来,毫无道理,打破平静生活,扰乱轨迹。
就像是,就像一个局,一个圈套。
却又毫无联系。
思考一下子失效,年仅十一岁的释真的无法理解,也难以承受这悲喜起伏。
不觉昼夜,月亮隐没,太阳升起,落下榣山。
黄昏,又是黄昏,然后便是夜晚,夜晚又是焦灼的时候。
释静静立在月光洒落的廊缘上,直愣愣地挺到月下弦,又是一夜,又想了一夜。
然后,释明白了,这样下去不会有任何变化。
小七哥哥的死,瞳的离去…
迷惑的一直迷惑着,困扰的一直困扰着。
唯一确信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必须弄清楚,真相。
释仰头遥望幽蓝的夜空,映着星辰的眼眸如溪水澄澈。脚下的石阶被太阳晒得发烫的余温早已散去,愈加清冷。
缓缓步下石阶,穿过回廊,行至暖阁。
仍是空荡荡的厢房,瞳的气息已经消散不可闻了。
释取来锻带,平铺地面,双手抱过案上的古琴,屈膝席地跪坐,仔细包裹好古琴后,便走出了暖阁,合上朱门,再是挂上锁。
一直迎风敞着的门扉,今日第一次锁上了。
释拿起长剑,瘦小身量背负着三尺六寸五的古琴,却也不觉违和。
不厌其烦地绕过一道又一道的曲栏,而三青鸟儿早已衔着小小的包袱,停在千年若木花间。扑着湛蓝的翅膀一边向释飞来一边说着:
“笨蛋小释,走吧,我们去把瞳找回来。”
欢快的语气,已然将昨日的不快抛到脑后。
释接过它不过手掌大小的包袱,浅浅笑着说:
“嗯,走吧。蛮蛮。”
话音刚落三青鸟儿便轻盈地跳到释的肩膀。
释也不恼它的调皮,只是抬眼望着面前的千年若木,终是走上前双手环抱着
它。指尖触到的细细的纹理,还有鼻尖恬淡的清香。
“若木,我要走了。”
“我会回来的。瞳也会回来的。”
“等着我们吧。”
释柔和的语音,轻轻的回荡在涯间。
沙沙沙,夜风掠过树梢,惊动若木花枝。
红花便如雨如霰,悠悠飘落。
满天的若木花如火焰化作的蝴蝶,翩跹又翩跹,纷纷落于树下之人单薄的双肩。
空旷的秋日夜空下,喃喃诉说着的离别。
于星月残存的天边,释走尽一千一百一十一级石阶。
转身回眸迢迢一眼,迎着风回望彼端。
洁白的容颜,红着的眼眶,还有深深的酒窝,笑着也流着泪的眼。
最后,只剩榣山凝望着离去的背影。
时值深秋,负琴佩剑,带着三青鸟儿,只身一人,释离开了榣山,离开了长安。
从此山长水远,不可及的榣山,不可追的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