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旖旎,觥筹相交,落花漫天暗自妖娆。一声清脆的丝竹之音顿时响起,不是打破了深宫秋夜的静寂,恰恰是终止了百官嘈杂的喧嚣。
脆响戛然而止,万籁也同时沉寂,人们凝固在这一瞬间,屏息凝神,痴痴的望着凝脂台,等着下一瞬来撩拨心弦。
蓠炙,坐在正中的主位上,亦是痴痴的凝视。这一瞬,仿佛忘记了丧父的悲伤,忘记了继位的荣耀,亦忘了这乱世的风云暗涌。他情不自禁地期待着下一刻的演绎,好像今晚就是为了她而设的。
凝脂台上,红绡薄帐随风而下,一盏红灯突亮,周围各灯瞬间熄灭。只见一抹袅袅倩影伏地而起,其形灼灼,其影绰绰,忽而旋转,忽而跳跃,轻盈如枝头蝉雀,柔美若春花秋月。霎时,丝竹之音由绵长细腻转为玉珠落盘,红绡薄帐也应声落下,红灯熄灭,一盏月色织锦宫灯亮起,在美人手中旋转环复,一袭洁白的簇羽丝衣,随风而动,随乐而起,紧紧的敛住了人们的呼吸。丝竹再次转音,如空谷之流水,若丝帛之断裂,再成鸟语之音,舞姿也随着音乐忽而洒脱,忽而细腻,忽而如明媚春光,忽而似多愁秋色。终于,一曲终了,一舞作罢,众人仿佛和夜晚一样,沉浸在一片遐思和静谧之中,久久才想起回应一片热烈的掌声和由衷的赞叹。
蓠炙从这一片突然而至的喧哗中恍惚而醒,不是没见过这绝世的云裳朝月舞,更不是没见过舞姿曼妙身姿绰约之人,只不过,她的一动一止都好像在牵扯着自己的心。蓠炙清了清喉咙,重回帝王之态,对身旁服侍的平从侍说道:“平从侍,宣这个舞者前来,本王有重赏!”
“是!”平从侍答应着,下了主位的台阶,一路小跑着往凝脂台的方向上去。
凝脂台上,因久久没有王的旨意,蓠芯亦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颔首跪在台上,静静等着蓠炙的召见。她知道,以柳翠的能力,让自己入选为今日的舞者可以远远的看着炙哥哥倒是十分容易,只不过,能不能被他召见、能不能和他单独相处、能不能瞻仰一下父王的灵位,这是她所不能控制的。
“舞娘子,新王殿下召您去御前听封哪!哎呦,您那个舞蹈真是妙啊!看来,这次的赏赐可是不少啊!呵呵……快别跪着了,整理整理衣衫和妆容,跟我一起过去吧!”平从侍站在台下,脸上堆满了笑容,话语之间亦是挤满了笑意。
蓠芯也明白,他不见得是真心为自己高兴,倒是为得了赏之后分一杯羹做准备呢。不过,此时的蓠芯,倒是无所谓赏赐,能被召见,足以让她看见了些许的希望,云白面纱后的嘴角勾起一份浓浓的笑意:“多谢从侍!”
蓠芯被领着上了台阶,来到了蓠炙所在的主位——凌云阁。因为同酬宴请来百官同宴,后宫女眷不便出席,且尊卑有别,百官皆在凌云阁阶下设席饮宴,因此这凌云阁中只有蓠炙一人以及随侍的几位宫婢、宫仆。
“启禀清王,舞娘子带到!”平从侍低身一礼,便站回蓠炙的身侧。
“嗯!”蓠炙垂首喝了一口茶,抬眼向地下跪着的蓠芯望去,心中却不自觉一凛。
“舞娘子莫离,参见清王!”蓠芯只顾颔首,不敢直视。一是尊卑有别,二是左右侍者在旁,不便言语。
“莫离?莫……离……”蓠炙听其声音,心中更是一紧,这身姿、这声音,足以让他确定,她就是她!蓠炙口中轻轻碎念了几遍“莫离”,自是明白了这名字的含义,心中又是一阵酸楚。他向左右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本王与这舞娘子有话要说。平从侍,将这凌云阁的门先关上,对外面大臣就说本王暂有要事处理,让他们自娱!”
众人答应着“是”,便依次退下了。
蓠炙急急从座位走了下来,扶起蓠芯,一行热泪盈眶而下。“芯儿,这一别,你清瘦了好多!”
蓠芯亦是哽咽着,摘下面纱,拥进蓠炙温厚的臂弯里:“炙哥哥,芯儿想你!芯儿想父王!可是,可是芯儿回不来!”一语未完,亦是涕泪俱下。
蓠炙紧紧的拥着蓠芯,口中说道:“芯儿,我都懂!我亦知道,宫中的蓠芯并不是你!但是芯儿,你不知道,这一路上发生了很多事,回到宫中又发生了很多事。现在,炙哥哥还不能留你在身边。不过,芯儿放心,宫中的这个蓠芯并不是坏人!”
蓠芯抽噎着赖在蓠炙的怀中,好像这个会是二人的最后一次拥抱!“既然炙哥哥主意已定,芯儿听话就是!只不过,炙哥哥一定要为芯儿好好保重!芯儿不能没有炙哥哥!”
“好!好!”蓠炙摩挲着蓠芯的脊背,亦是舍不得放手。两人就这样相拥着,说着对彼此的思念,互相安慰、互相劝勉!
时间就是这样毫无情面,当人们祈求它停住脚步的时候,它却反而行走的更快。
蓠炙扶起怀中的蓠芯,用手脸擦拭的泪水,又为他轻轻罩上面纱,十分不舍:“芯儿,时候不早了。再拖延下去,恐怕大臣们疑心。如今你已在眷烟阁安身,还有柳翠照拂,我也就放心了!但是,你还要答应炙哥哥,要开心,要好好的爱惜自己的身体,下次团聚,一定要比现在胖一下才好!”
“芯儿答应你!炙哥哥也要做到啊!”蓠芯拉着蓠炙的手,一滴清泪在低落,在面纱上氤氲开来。“芯儿还有一事相求!”
“芯儿说吧!炙哥哥能办到的,一定会成全芯儿的!”
“芯儿,芯儿想去拜拜父王!”一语说完,又是一串泪珠落下。
蓠炙面露为难,心有不忍,一边轻轻擦拭滚烫的泪水,一边轻声安慰:“芯儿,炙哥哥知道你想为父王尽孝,只不过,父王灵位在威昭堂,由此前去甚远,一路未知,若是有人撞见,你的身份就难再掩饰了!芯儿放心,芯儿的一片心意,炙哥哥会代为送达的!”蓠炙深知这宫中的危机四伏,他不想最后连自己最心爱的妹妹的性命都保不齐。
蓠芯自是理解蓠炙的为难和担忧,破涕莞尔一笑:“芯儿明白!炙哥哥在宫中也要万事小心!芯儿,芯儿就辞别了!”
蓠炙眼中又是一眶热泪,却强强忍住,抽回了蓠芯握住的手,转身走回主位坐下,重回帝王英姿,赫然一声:“来人!”
平从侍轻声推门而入,应道:“清王有何旨意?”
蓠炙垂眸深深的望了蓠芯一眼,然后吩咐道:“这位舞娘子舞技虚假,刚才一切乃借助外物而为,无赏赐,速送出宫,无与为见!丝竹之匠技艺精湛,赐黄金百两,锦缎十匹!平从侍,你上前来!”蓠炙知道,没有瞩目,便没有纷争,希望这样能带给芯儿平安和宁静吧!
“是!”平从侍答应着,低着头快步走向蓠炙。
蓠炙轻声:“一会,你亲自用一顶锦轿将这舞娘子从偏门悄悄送出即可,切不可声张!连同她无赏之事也不须对外多言!宣对丝竹匠们的赏赐即可!”
平从侍虽然心有疑虑,却只能恭敬的答应着,便带蓠芯出去了。
“哎,你说你,就算有什么外物相助,也不能对王直说啊!这不是自己断了自己的财路嘛!哎……”一路上,平从侍倒尽惋惜之词,蓠芯却无心听进。
想着刚刚的相聚,感受着周身的温暖,眼中又不禁浸满了泪水。
“好了,我就送到这里了!喏,你的姐妹们就在前面等着了!落轿!”平从侍将蓠芯放下,仍旧唉声叹气的往回走了。
蓠芯看到前面等着自己的莹花和秋画,忍下了眼中的泪水,深吸了一口气,向她们走去。
却不知,短巷中,同样一袭白衣,面容绝世的男子正定定地注视着四人。嘴角露出一抹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