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金凤听了这话，唬得双腿一软，险些栽倒，怒视他说：“滚！不管啥话只管往外说！也没有个忌讳！”秦博厚说：“忌讳啥，有啥好忌讳的！人最害怕的就是死，可平日里张嘴就说出死字，像掐死你、恼死人了、吓死我了、死妮子，等等，你自个仔细想想，一天当中，在不经意间，管说多少个死字？”赵金凤给他问得一愣，半天没说话。秦薄厚继续道：“说个死字并不可怕，不是说说出一个死字就当真有性命之忧了，就像你刚才说的，生与死自个做不了主，全是阎王爷管着，阎王爷叫谁三更死，不会留他到五更，阎王爷不叫他死，想死还真是不容易！”
赵金凤说：“那你也不能信口胡啦啦呀，也不看看这是啥地儿！”秦薄厚说：“作为人，可不知道自己死在那儿！”赵金凤怒道：“你还说！”秦薄厚笑道：“不说了不说了！其实你也明白，这个世上还没有老而不死的人，人活百岁，终究逃不过一死！古往今来，那些皇帝，贵为天子，哪一个不想长生不老永享天下，到头来不都成为一抷黄土么！想这世间万物，有生就有灭，有荣就有枯，生生灭灭，荣荣枯枯，永无止境。倘若只生不灭，只荣不枯，当真是毫无趣味了。就像咱俩，老是不死，满头白发，一脸苦皱皮，耳聋眼花，吃不动饭走不动道，到时候别说儿孙嫌烦，咱自个都觉活着没意思，不如死了痛快。”
赵金凤说：“到那时候再说，这会儿不许你说这种话，咱俩还没活够哩！”秦博厚说：“当然没活够了，我还想再活五十年哩！看着孩子们结婚，生儿育女，咱俩就给他们照顾孩子，再看着孙子孙女都长大成人结婚生子，咱们就给他们照看孩子，等这些孩子又都长大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孩子，到那个时候，咱俩再找个僻静的地儿，安安静静的等待阎王爷的召唤。”赵金凤说：“真到了那个时候，不等阎王爷召唤，我自个就去他那儿报道了。”
秦薄厚说：“看来你蛮不怕死的嘛！”赵金凤说：“废话，谁不怕死呀，越老越怕死！”秦薄厚说：“那你还说阎王爷不召唤你自个去报道？”赵金凤说：“那是五十年后，五十年后我都九十岁了，离死还能有多远啊！”秦薄厚说：“我可是希望你活个万把几千年哩！”赵金凤笑骂道：“那是王八，不是我！”随后又正色道：“说实话，能活到九十岁我就知足了！”
说话间，早走出了田地，来到一条东西路上。放眼望去，但见北偏东一点有一个村落，那是贾楼村，哇口乡的东北边陲。在它的西面，相去三四里地的光景，又有一个村子，名叫龚寨。在贾楼村和龚寨村之间，能看到一段蜿蜒的河堤，堤上长满桐树，形成一条林带。秦博厚望着那段河堤，忽然道：“金凤，你有多久没去过那河堤上了？”赵金凤瞪他说：“没头没脑的，你到底想说啥？”秦博厚微微一笑说：“不想说啥，就随口一问。”赵金凤说：“你是随口一问么？”
秦博厚避开她的问话，十分感慨道：“你嫁给我，整整二十年了吧！”赵金凤说：“是啊，日子不管细数，时间不管计算，二十年，感觉眨巴眼的功夫可都过完了，过得可真快啊！”秦薄厚没言语，抬脚向北走。赵金凤跟着他，走过别人家的麦田，来到一条田间小道上，顺着这条长满杂草的小道向西走不多远，便来到了自家的田地地头。这块地不到半亩地，又南北长东西窄，看上去像一条细细的带子。秦薄厚指着这块地说：“像这样的地块儿，一耧麦都不够，种着净费劲，赶明儿有愿意换地的，跟人家换了，拼成一大块地，种起来方便。”
赵金凤说：“换啥，小块地有小块地的好处。”说话间，目光落在地块儿西边的一个大坟堆上，不由道：“你看王二他大和他娘的坟多大，咱大和咱娘的坟咋添不起来哩！年年清明的时候也没少往上添土，可就是不见长，不知道因为啥，添的土都哪儿去了？”秦薄厚没接她的话，而是说：“走，到咱大和咱娘坟院里看看去。”赵金凤瞅了一眼西坠的太阳，犹豫道：“是不是有点晚了？太阳都要落了，该回家做饭了。再说，小岭干等晚等不见咱俩回去，不定多着急哩，孩子还得回学校去呀！说不定孩子等不到咱，已经走罢了！”
秦博厚笃定道：“不会的，我的儿子我知道，他不会不见咱俩就走的。”说着话，抬眼看向正快速西坠的太阳，但见落日的红霞铺满天空，当真是好一幅暮秋落日美景图，不由得随口吟道：“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赵金凤正说着那也得赶紧回去别让小岭等得着急，听他吟诵出这首诗，笑说道：“我知道，这是李商隐写的。你能不能像他一样也写一首，别总背人家的！”秦博厚呵呵笑说：“可惜我没那个才情，不过很愿意说两句给你听，也算是有个留念了。”略一沉思，念道：“秋光渐老红日坠，晚风摇曳满目翠。遥想碧天鸿雁影，明朝岂知何处随。”
赵金凤拍手说：“好听，只是有个‘老’字，又有个‘晚’字，让人心里怪别扭的。”秦博厚说：“应景罢了。现在已是九月底，眼看秋天快过完了，正该用个‘老’字。又正当夕阳西下，暮色说至未至，所以才用个‘晚’字。”说着话，和妻子并肩回到家。满以为秦岭应该在家，谁知到家一看，根本没有他的人影，赵金凤禁不住埋怨道：“看看，孩子等不及走了吧！叫你早回来会儿，你湿湿捻捻的比蜗牛爬的都慢，要是以我的，早回来会儿，不就见到孩子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