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一个人看见的,不一定是真的。
从三天前开始,张叶就在不停地想几个问题,那就是苏青玉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能量,为什么白莲教还能这么猖狂,为什么当年的那些人都没有被杀,为什么林远清会心甘情愿的成为一个人的奴隶,为什么公孙无要来杭州,为什么藏剑山庄看似平静却会有叛徒。
其实问题远远不止这些,但是一个人的脑子里不停地想这么多问题就已经够烦恼,再多的话就会让人疯狂。
藏剑山庄没有几个人,这里本来人就不多,那个老者的剑实在是张叶平生见过最恐怖的剑,其实公孙无的剑也很可怕,但是却不及老人的疯狂。
这样一个疯狂的老者却能把自己的疯狂埋藏在心底,看上去就像一个平常的老人,睿智的智者,实际上却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剑客。
这样的人做事一定是滴水不漏的,在小岛外已经有一条快船等着张叶。
这条船坚固耐用,风帆也是极好,这种快船一般都是在近海才会见到,因为这种船正是速度上的优势而方便逃生。
船上有一个人,一个黑衣人,戴着斗笠,黑衣也是粗布,双手生满老茧,看上去很像是一个常年乘船的船夫。
这个人的双腿健硕,双手有力,虽然看不见他的面貌,但是张叶不难猜出这个人一定是个大汉,沉稳有力。
他站在船上,却像是站在陆地上,可见此人水上功夫已经入化境。
张叶还没走到船边,那人就淡淡道:“来人可是张公子?”
此人的话无喜无悲,沉稳淡然,丝毫没有因为张叶是一个名满天下的剑客而动容,也许在他看来,张叶这样的剑客就像是街边的大妈一样平常。
张叶对于一个能这么沉稳的人是尊重的,便道:“正是。”
那人没有说话,而是让开了身子,张叶微微一笑,这艘船不在岸边,因为这个地方的水太浅,难免搁浅,船在水中央,离岸十几丈,这个距离仅仅是踩在水上,若是功夫不够,一定会在半路上掉下水。
张叶脚下一踏,在水上轻轻掠过,落在船上。
此人还是没有说话,转身一手抓住帆布,甩出,就像是在扔一件无足轻重之物,张叶却看得出,这船帆至少有百十来斤重,而此人能如此轻描淡写的扔出去,自然手上功夫不算太差。
此人一旦划起船来,就不再理会张叶,其实从一开始此人就没有理会张叶,他左手拿着绳子,右手稳稳的操控着船,张叶坐在船上,就像是在地上一眼平稳。
不说武功,此人就算是这一手船上功夫就已经足以让人钦佩。
他掌船时无比的用心,就像是把船当成了自己的妻子,这样的人,实在是少有,把一件事做好很简单,但是想要把一件事做到极致就是难以想象的了。
船很快,在风中向着岸边驶去,张叶上船后没有说一句话,对于一个人来说,如果长时间不说话也是让人受不了的,就算张叶不算是一般人,但是他也实在是受不了这么严肃,因为三天来他一直都提心吊胆,现在一切都快要结束,虽然前方迷雾重重,生死不知,在这个时候,也正是应该放松一下,让自己恢复到最好的状态。
张叶突然张要找一个话题,他看见此人在掌船的时候一直向着前方,就算是他的身子在动,他的手在动,但是他的头一动不动。
张叶便道:“这位兄台掌船真是专注。”
那人似乎有些不高兴,船也抖了一下,就像是他的不喜也传达到了船上。
“本来还有不一会儿就到了,可是你却打扰了我,那么你就要再等上一会儿,因为我的心不静,那么就没法好好的掌船,你也就不能及时到。”
此人说话冷淡无比,对什么人就像是对陌生人一样,张叶笑道:“其实时间这个东西是要看人的,如果我一直都在紧张,在等着事情到来,那么说不定会失败,但是如果我稍稍放松一下,稍稍冷静一下,那么即便是多用了一点时间,事情却能做到更好。”
那人没有说话,还是背对着张叶,淡淡的掌船。
张叶也不想打扰一个专心致志的人,因为他也知道自己刚才做得不对,做得不对就要改过,如果有人能一直错下去,那么这个人也不得不说很是厉害。
只可惜世上总有人不希望张叶及时赶到,所以此时就有人来对付他们,打扰他们。
那是一条小船,和这条小船很像,但是那艘船上只有一个人,也没有张开风帆,也没有撑船,只是有一个人坐在船上,低着头,一身的白衣,但是白衣上却有鲜血,船上也有鲜血,即便是江湖上再有人喜欢杀人,也不会喜欢鲜血染满白衣。
张叶看着船,没有说话。
但是船夫却说话了,他说的很淡然:“死了,还不久。”
张叶皱眉道:“这个人身上至少中了六剑,每一剑都刺在血脉上才会有这么多鲜血。”
船夫淡淡道:“天下什么时候不会死几个人,江湖这么大,人这么多,就算是在水上,每天也会死不少人,死个把人实在是再平常不过。”
张叶脚下一点,跳到了那艘船上,这艘船已经被鲜血染遍,张叶踩在船沿,微微惊讶道:“公孙无的剑!”
“公孙无是谁?”船夫问道。
张叶道:“你不知道公孙无是谁?”
船夫不置可否:“我在这水上划了三十年船,这三十年,我都一直没有离开过这艘船。”
张叶实在是无法想象这样的一个人是怎么在船上过了三十年,而且还是不问世事的情况下,难道此人就没有遇见过其他人。
船夫似乎知道张叶在想什么:“这三十年我的确没有见过其他人,我为少爷划船,划了三十年,也只给少爷划船,你是这世上第一个除了少爷坐我的船的人。”
张叶略带疑惑:“你其实不必如此的。”
船夫道:“少爷当年也这么对我说,但是我的使命就是如此,我这辈子什么都没有学会,但是我却学会了划船,这艘船已经和我是一体,划船就是我的生命,我虽然不知道江湖上是什么样子,但是敢来打扰少爷的人,我都不会客气。”
张叶点点头,恍然:“你实在是这世上最好的仆人,因为你实在是太专心,对主人专心,对自己也专心。”
船夫淡淡道:“我不知道这么多,我知道的也不多,因为这些事情都和我没有关系,不该我知道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张叶深吸一口气道:“其实你的武功已经比江湖上很多人都要高,如果在江湖上,你也许是一代成名的高手。”
船夫摇摇头道:“这不是我该管的事,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你不该管这么多闲事,我只知道管闲事是不好的,就像是现在,你就不该上那条船。”
这条船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只是这个死人,这满船的鲜血。
船夫淡淡道:“我虽然不关心江湖上的事,但是敢在西湖上用这种船的人只有两家。”
他顿了顿,沉声道:“一个是我家公子,另一个,另一个就是江帮。”
张叶笑道:“那么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在下虽然不算八面玲珑,但是也是交友甚广,这江帮,正是在下好友的帮派。”
船夫道:“这船风声紧凑,密而不聚,行船声平稳,自然是一等一的好船,就算是江帮,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用这种船。”
张叶此时才意识到这一点,道:“既然能乘这船的人不简单,那么杀他的人一定更不简单。”
船夫道:“你还算聪明。”
此时谈聪明,张叶却是苦笑:“我一点都不聪明,脑子还很痛,只因为有一个人让我无比头疼,这个人不但比我聪明,而且比我更加厉害,他的武功不一定在我之上,但是他的能力绝对强过我十倍。”
船夫道:“聪明人也会有松懈的时候,每个人都有弱点,世上没有没有弱点的人,这是当年老爷说的话,他也是一个剑客。”
张叶道:“你家老爷想必也是成名一时的人物。”
船夫沉声道:“但是老爷却死在他朋友的手上,如果让我知道他在哪里,我一定会捏碎他的头。”
忠臣的仆人,但是张叶现在却想知道这艘船的主人到底是什么人,因为他在江帮认识的人实在不少,但是他看了这个人,这个人的样子他却从没见过。
况且,公孙无要杀的人,怎么会是无名的人,只可惜张叶想不到,也不知道公孙无到底为什么要杀他,公孙无杀人,不一定需要理由。
这艘船就这么漂到这里,这是公孙无的习惯,公孙无杀人,剑上从来不留下鲜血,他杀人,也从来只用一剑。
这具尸体身上有六剑,但是只有一剑划过咽喉,其余五剑均在身上,如果不仔细看,一定会以为是别人,但是张叶见过公孙无出剑,咽喉的一剑绝对是公孙无的剑,而且是致命的一剑。
公孙无不杀死人,所以这一剑绝对是在这个人死之前出的,那么这个人身上的伤口定然是公孙无离开后这些人迅速造成的。
有人在为公孙无掩盖痕迹,张叶突然想到,也许这些人就是为了让自己看到,因为公孙无的剑实在是太厉害,他们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退缩,只是公孙无也被卷了进来,而且看上去,公孙无并不是张叶这边的。
船夫道:“你看出了什么?”
张叶摇摇头:“我虽然看出来一点东西,但是这些却太让人难以相信,但他偏偏都是真的,我实在是不知道该不该担心。”
船夫道:“担心什么?”
张叶看着尸体,叹息道:“杀他的人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剑客,这个人的剑法在我之上,他杀了这个人,此人想来是来办事,这件事一定和杭州的事有关,现在所有有关的人都开始一个个死亡,而杀他的人还是我最担心的人。”
船夫大喝:“你这人婆婆妈妈算什么男人?若是真男人,不管杀他的是谁,只要你上去看看就是了,不看看究竟,你又怎么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张叶心头一怔:“平白之事才显示出真道理,我身在局中,却把自己陷了进去,竟不知道,不管是什么人,总是要面对的。”
船夫道:“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张叶定下神:“不管是什么,我总要去看看。”
船夫正要说话,却突然身子一闪,原来就在刚才,居然有一个黑衣人从水下冒出来,这个人一定是潜在水中,才没有被发现,这个天气,能在水中潜行的人,一定不会简单。
此人也的确不算简单,此人的腰间有一把匕首,匕首虽短,但是此时他距离船夫只有一尺不到,是以这一剑瞬间便到。
但是他想不到,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汉,而是一个身怀绝技的高手。
船夫右手一拳打出,那一拳就像是凭空打出,拳头重重的打在黑衣人的胸口。
张叶离得不远,就好像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那声音实在是太清脆,又有重击的声音。
黑衣人喷出一大口鲜血,他就在被拳头打中的时候就已经断气。
这一拳实在是太快太强,张叶身法不弱,但也不敢说自己能避开这一拳。
“好拳法。”
说话的人不是张叶,而是一个剑客,一个一身灰白衣服的剑客,这个人很冷静,也很淡然。
“我不会什么拳法。”船夫淡淡道。
张叶看着他,没什么感觉,因为他并不出奇,只是他也是个用剑的人,对于都是用剑的人,自然要多看几眼。
此人看着张叶微微一笑道:“在下可是长的出奇?”
张叶摇摇头,此人一笑道:“那么在下可是兄台故友?”
张叶道:“我并不认识你,你长得也不出奇,只是我很好奇你的剑是怎么拔出来的。”
此人摆了摆手中的剑,道:“我的剑和你们的剑都一样,都是好剑,我的剑法也不差,只是我这个人不常在江湖上走动,所以你不认识我,也可能听都没听说过我的名字。”
此时船夫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只是我现在还在掌船,我掌船的时候不喜欢别人在一边打扰,况且你们还在这里吵了很久。”
剑客嘴角微翘:“我本就是个不喜欢平静的人,那么还真不该上你的船,只是这里四周就只有你这条好船,我如果不上你的船,难道还要跳到水里?”
船夫淡淡道:“我不管。”
专心致志的人一定脾气都很怪,因为专心的人一定不会在脾气上下功夫。
剑客道:“我不过是一个无伤大雅的人,来这里也不过是做几件事情,大不了我不说话便是了。”
张叶笑道:“你上了船,也不闹事,显然就可以交朋友,既然是朋友,自然不能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实在是平常的很,也不出名,就算说出来,张兄也不一定知道。”
张叶没有说话,此人叹了口气,无奈一笑道:“我的名字叫游子昌,不知张兄听说过没有?”
张叶摇摇头:“这个名字并不是很平常,但是我还是没听说过。”
游子昌笑道:“这世上人这么多,张三王五什么都有,难道非要每个人都认识不成?张兄不知道我的名字也很正常,在下久居世外,多年不出,对江湖上的事也是生疏得很。”
船夫道:“这句话倒是说的不错,只是你久居世外,怎么会认识他?”
游子昌呵呵笑道:“我虽然久居世外,但是也总是道听途说过一些事情的,张兄剑法如雨,一剑破龙门,而且好友无数,江湖上就没有人不想和张兄做朋友。”
这世上绝对没有不喜欢听奉承话的人,即便是再严肃的人,在听到别人夸自己的时候也不免心情会好上许多。
张叶道:“不过是江湖上的朋友传闻而已。”
突然间,张叶想到,习惯就是如此,每个人都喜欢别别人奉承,而就算是自己也变得飘飘然起来,自己也和一般人没什么不同,一个细节的疏忽也会导致巨大的变化。
那么自己在此之前是不是也错过了什么,习惯上的错过,往往比刻意的错过更可怕。
游子昌道:“张兄,不知张兄前往杭州是不是也要去办事?在下最近闲得无聊,可以帮张兄打个下手。”
张叶看着眼前之人,此人虽然平平凡凡,但是他的气息内敛,双眼如星,双手却洁白如玉,一点都不像是一个用剑多年的人。
此人的内功气息已经登峰造极,一身的风度更是让人生出好感,只是江湖上奇人怪事实在是太多,这么一个人也不知道是谁门下,又或者是天资纵绝之人。
张叶道:“如果有一个武功高强的剑客愿意帮我,在下自然是求之不得,但是这件事却和阁下无关,而且凶险无比,阁下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游子昌大笑:“在下这辈子没什么爱好,但是凑热闹管闲事却是与生俱来,不但如此,看热闹刨根问底也是在下的习惯。”
张叶心想此人果然是初出茅庐的人,江湖上,这种人这么喜欢管闲事的话,那么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因为这个江湖不是很喜欢管闲事的人,管闲事多了,也会有闲事自己找上门,到时候就不会闲了。
那艘血船就在身后,可是他们的船走了这么久,那条小船还是远远的跟着。
游子昌看着这条小船道:“不知那是谁家的船,怎么一直跟着我们?”
船夫突然道:“那船已经死了,上面有一个死人,只可惜来的不止一个人,杀人的也不止一个人。”
没错,就在那条船上,张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应该去找另一个人去了,却在这里。
白常在,就站在船上,他手上拿着剑,拿着他那把好剑,但是剑却指向张叶。
这世上有些事情是说不清楚的,就像白常在为什么要去找他一直在说的那个地方,为什么公孙无会突然出现,而且被白常在寻找。
这些事情都太神秘,张叶知道自己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但是世上有一些人,他们的头脑总是比一般人好太多,就比如苏青玉。
张叶看着白常在,他的剑锋利无比,他的人也像风一样。
听风剑,回风剑客,都是他,因为他的剑就像是风一样轮回不止。
当一个绝世的剑客对你出剑的时候,你已经没有了思考的时间,因为下一刻那把剑就会出现在你眼前。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白常在会来,那把剑怎么会向着自己,而此时游子昌却兴奋了。
他就像是一个无聊到极点的人突然找到了好玩的东西。
这种人是不太适合混迹江湖的,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人恨上。
白常在此时的双眼却是暗淡的,因为他本没有杀人的理由,剑客杀人,强如公孙无,他杀人,绝对是为了自己,绝对是有一个目标的,当一个人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杀人的时候,这时去杀人,才是最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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