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娆已在沉云阙留了一日有余,寝宫内凤潇肜遣退众人,只留一个永远低头的婢女服侍,既不笑也不说话,忽而怀念起家里的良景,又想着父皇病着,或许要见她,也不知凤潇肜将口信送出去没有。
“在想什么?”
男子低沉的嗓音突然从耳后传来,洛娆猛得转头,险些撞上近在咫尺的红唇,惊得她急急向后挪去,却苦于困在软榻上无处可躲,“你离我远些。”
看她吓得连自己尊称都忘了,凤潇肜被取悦了般笑起来,故意坐在她身前,“小娆儿在想什么?”
洛娆也知道他不会按人意思去做,只好缩起脚尽量离远点,“你传信了没,吾已留了许久,若是皇上召见……”
“他不会召见你的。”
“什么意思?”
“没什么。哦对了,洛阳城的吴家在办丧事。”凤潇肜像是无意间想起,随口说道,凤眼却紧盯她的面部表情。
洛娆身子一颤,竟然不敢问他是谁,深吸几口气,没事的,瞎紧张什么,吴家这么大,是谁都有可能,哪有这么巧,“吴家,谁?”
“你认识的,吴家大少爷,吴斎。”
“你胡说什么?!他怎么可能死了!温聿给他开了调养的药,分明说至少能活过四十的!”
牡丹花会时没看成病,后来她去向温聿讨了养生的药方,说天天服用身子就能好起来的,怎么会突然过世!“你是不是弄错了?吴家还有个二少爷,叫吴蒙。”
“不要质疑吾。”凤潇肜眯起眼不悦道,却见女孩泪眼婆娑,额前金色曼陀罗耀眼夺目,被蛊惑了似得忽就软下口气,“小娆儿,吾准你去吴家。”
穿鞋下榻,戴好帷帽,出沉云阙,直到凤潇肜抱起她放进马车,洛娆才如梦初醒地要推开他,男子纹丝不动,缠着她的头发俯身在耳边说道:“今日吾会送信去,皇宫距此不过半日路程,小娆儿可别让他空手而归。”
如何听不出是威胁她当日返回,洛娆点头,推他的手已有些焦急。此刻正午刚过,要赶快了。
凤潇肜松了手里的发,唇角笑意不明,优雅地下了马车,“去时如何,来时便如何。”
“是,殿下。” 马夫额前已积了层薄汗,他明白这话里的意思,若是车里的女子有所损伤,他也不必活命。
“走吧。”
马夫得令,轻甩马鞭,平稳快速地驶向洛阳城。
约莫一个半时辰后,马车稳稳停在吴府门外,洛娆一出来就被周围肃穆的气氛压得迈不动脚。来吊唁的人不多,但看得出均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吴家家主,也就是吴斎二叔——吴冕戌,正送一个中年男子出来,瞧见立在府门前一动不动的洛娆,又评估了她身后华贵的马车和身上精致的布料,立刻堆笑迎上去,“这位小姐是来吊唁的吗?”
吴冕戌虽穿着白衣,但面上眼里丝毫不见半点亲人逝去的悲伤,洛娆蹙眉点点头,她浑浑噩噩就出了门,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
或许心里还是不想相信这是真的,即使眼前满目的苍白让她呼吸困难。
“不知小姐与侄儿是何关系?”
“朋友。”
吴冕戌到底摸滚打爬多年,即使看不见洛娆表情,也感觉的出她的不满,立即收敛笑意,伸手引她入府,“是老夫多嘴,小姐请进。”
站在灵堂里的时候,洛娆才真切地意识到吴斎已经去世。原以为现代经历这么多生死离别,自己早已看开,可面前烛光闪烁的长明灯仍是刺得她生生落下泪来。
吴斎生前所用的轮椅被摆在棺材旁,一阵风吹起它旁边的白帘,泪眼朦胧间好像看见那如玉的男子就坐在那里,唇角上扬的看着她。莲步轻移,等那帘子落下才惊觉不过是场镜花水月。
灵堂里的人都将视线放在这个带帷帽,默然立在堂前的女子身上,暗自猜测她的身份,气度高贵典雅,却不像是哪家千金。洛阳城里何时有了这样的人物?
听见周围人的议论,知道古代妙龄女子给青年男子吊唁是‘过情之举’,难免遭人讥笑。洛娆抹了泪离开大堂,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芳甸闲庭,手里忽然被塞了个东西,触感冰凉坚硬,赫然是吴斎往日所戴的银质面具。
“公子走前要小的拿给您。”
洛娆认得他,是常年跟在吴斎身边的小厮,此时眼睛通红,想是哭了许久,“你怎知我是谁?”
“公子说,会前来吊唁的青年女子只有一人。”小厮哽咽着说完后不敢久留。
捏着面具的手微微颤动,缓缓举到眼前,却见里面刻几排小字,“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
“也罢。姑娘今后若有事,可到千味阁寻我。”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姑娘倒是聪明得很。”
“就知你要饮酒,五十年的竹叶青。”
“小饮怡情。”
“呵呵,娆儿只管说便是,只是别被连小姐比下去了。”
昔人的音容笑貌还清楚得恍如昨日,转眼已是天人永隔。洛娆一下一下抚着面具,“我来看你了,吴斎。可是我找不到你。”望着挂满白布,空荡无人的院子,终是忍不住蹲下来大哭,紧紧捏着手里的面具,刻出血痕也不自知。
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