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地被冷落的皇甫成奕其实已经基本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只是满脑子乱哄哄,不知道自己怎么的就跑出来了。正烦恼着自己的一时冲动说不定给大皇姐带来什么麻烦了,那个软糯却不容忽视的声音就传入耳朵里,她说不准自己跟着,皇甫成奕皱眉抬头,不知为何忽然一下子觉得那个小小的人儿是故意的,当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时,他十分诧异。
很早他就听说了长公主姑姑家有个非常让父皇上心的小县主,从出生就开始赏赐不断,确实,在大威王朝里,一出生就被封为正四品县主的皇亲国戚从未有过,因此,他从小就非常羡慕这位小表妹,时常幻想若是自己能做得再好些再听话些,是不是也可以讨得父皇的欢心……
讨得父皇的欢心?!
皇甫成奕瞳孔微张,感觉有什么在脑海中呼啸……这个小姑娘,呃,长公主姑姑家的小表妹,她是故意在用行动告诉自己,皇上才是说了算的人,只有讨得皇上的欢心才可以真的“为所欲为”吗……
“哦?为何呢?”皇帝挑眉问,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
韩泠熙无视他那副似在观蛐蛐斗的兴奋表情,继续抬高下巴:“因为本县主不喜欢他!”
“可他是皇子,是朕的儿子呢……”看小泠熙那几乎朝天的小下巴尖儿,皇帝顿觉受伤,为何小泠熙不是他的女儿呢!瞧瞧他的亲儿子还在那跪着呢,这气场得差几万里啊,难道自己的儿子确实那么差?应该不至于吧,他本人乃天子啊,定是不必说的,而晴妃嘛……想起那个倔强的脸庞、那双淡漠却似看穿一切的慧眼,皇帝更心塞了。
“难道是皇子,就可以为所欲为吗?还是说,皇帝舅舅您也是如此?”韩泠熙冷哼一声,一旁的小草惊得牙都快掉下来了,内心狂叫“小县主,这,这是大逆不道的话啊,您怎么可以……”
差点儿陷入某段回忆的皇帝被小韩泠熙的话给拉了回来,方才他是瞧见了皇甫成奕犹如一只发怒的,呃,怎么说呢,绵羊般,在对人发号施令,若非要拿绵羊出来说事,那晴妃得说是一只长着虎胆熊心的绵羊才合适,可八岁的皇甫成奕却是如假包换的杠杠的小绵羊,完全没有一点儿气势,连一个黄口小丫环都没震住,哎,看来,果然是他当初提供的基因不行啊……
“咳咳……”皇帝为掩饰自己愈发清醒的意识,又清咳了两声,正声道,“朕是享有无上权力,但也不会滥用以之谋私……成奕,你如今可知错?”
“成奕……”皇甫成奕愣了愣,他也正惊讶于方才韩泠熙的口无遮拦,才答道,“父皇,成奕可为先前对县主表妹的无礼道歉,但除此以外仍不知错在何处。”
说完,他挺直腰背,朝韩泠熙的方向举手作揖:“县主表妹,方才是成奕无礼了,请见谅。”
韩泠熙见他竟以跪姿向自己道歉,心中倒升起一丝佩服,看来,皇家果然无****,年纪如此小就如此能伸能屈,日后指不定是个人物。
想到这,韩泠熙忍不住吐槽自己,人家生在皇家,本就是个人物啊,枉你个真****还敢乱贴标签,也是醉了……
皇帝瞧见五儿子这举动倒瞧出几分晴妃的影子了,顿时把方才几乎跌入谷底的印象分给顶了上来,再瞧瞧韩泠熙奇妙的神情,却是琢磨不出这五岁女娃娃的心思啊,只得开口:“小泠儿,我儿已道歉,你这是不满意吗?”
“臣女不敢。”韩泠熙趁屈膝时翻翻白眼,这皇帝老儿,方才还假意为自己出头呢,立刻就暴露原形了吧,还是自己的血脉亲。不就是比能伸能屈嘛,谁不会呀!
“这是怎么了?”茗琦突然出现,打断了这场“斗牛掰”。
“娘亲……”韩泠熙立刻拎起小裙角,蹦到母亲身边去撒娇了。
皇帝眼角一抖,瞧这两头三面的小丫头,真真是得了他的真传了!谁来告诉他,他是该把她内定为未来太子妃啊还是未来太子妃啊!
噢,天,皇帝突然有种想把自己拍晕的冲动,太子妃!对,太子妃早在太子府上了啊,而且他的皇长孙都有半岁了,都长出第一颗乳牙了,难道还能塞回娘胎里去么!
想起那个凡事一板一眼的太子妃,皇帝忍不住想要大爆粗口,只是,他还来不及做出内部消化的表情,茗琦已经皱眉靠近了。
“皇兄,是何意?”
“唔……”皇帝只得赶紧侧过脸去,眼神正好扫见依旧跪地的五儿子,于是,成功转移话题,“成奕,无心非,名为错,速速回你母妃宫里去,方知你犯下何错!”
皇甫成奕一惊,急急告退,走之前还忍不住再看一眼黏在茗琦身边的韩泠熙。
日后,每当他再次忆起这初次相遇,总忘不了她那一身稚青缀花的宫服和那傲然的态度,当然,那如陶瓷娃娃般可爱的面容也深深地嵌入他的心,以致日后的岁月里旦凡再艰难困苦之时,只要一想起,就觉得又充满了力量。
“皇兄今日不上早朝么?”茗琦看着五皇子仓促离去的背影,心里嘀咕着那孩子干嘛还回头看一眼。
“今日太子监国啊,朕难得休息,自然得来瞧瞧我的小泠儿休息好了没。”皇帝又抚抚白胡子,眉眼弯弯,“早餐龚嬷嬷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啊?”
茗琦瞧着皇兄那副讨好的模样,觉得有什么脾气也发不出了,只得说:“还是儿时我最爱吃的肉包子。”
“哦,朕记得茗琦爱吃的蘑菇肉包吧?”皇帝微微低头,看向韩泠熙,“小泠儿也爱吃这种馅儿的吗?”
“龚嬷嬷做的泠儿都爱吃。”韩泠熙扯开一个笑应付道,回答,然后拉拉茗琦的袖子,“娘亲,泠儿想去逛外祖母的园子。”
“嗯,去吧。”茗琦摸摸她的头,让小草跟上。
“时间过得真快啊,茗琦的女儿都这么讨人喜了。”皇帝看着韩泠熙蹦跳着走远,“你也陪皇兄走走吧,指不定日后你都不愿再来了。”说着抬脚向前。
茗琦无声叹口气,挥退莹歌,自己跟上。
“你出生之时,朕在母后这园子里载下一株金桂树,你可还记得在何处?”
“是在佛堂后方吧……”茗琦想了想。
“小时候不是老盼着自己去敲那桂花给龚嬷嬷做桂花饼吃么?”皇帝说着笑了起来。
在皇兄爽朗的笑声中,茗琦似乎也瞧见那个像泠熙一样小小的女孩儿,在这园子里到处跑,每每跟桂花树比完高,就说着要等秋天来敲桂花,还有一次,为了等桂花开,半夜跑来佛堂守着,结果着了凉。那个时候,皇兄比生病的自己还紧张,逃课非要守着自己,还差点被太傅拿拐杖打……想起皇兄当时四处逃窜的样子,茗琦忍不住笑了,只是,这鬼宫服实在太紧绷了,她都不敢大笑。
“呃……茗琦,你没事吧?”皇帝看见自己的妹子居然在不露齿地微笑,陡然起了一身鸡皮。
茗琦白了他一眼:“皇嫂爱姑心切,臣妹还未向皇兄道谢呢!”
“……”
皇帝摸摸鼻子,决定不说话,眼尖地就瞧见小泠熙站在佛堂前,回头看着他们。
“朕好久没进佛堂了呢,陪朕去上个香吧。”
茗琦点点头,上前去牵住小女儿的手。
小草跪地为她们推开佛堂的门,一股轻轻的檀香就飘了出来,韩泠熙学着皇帝和茗琦脱了鞋进去。
佛堂铺的是竹木板,踩上去安静无声,正中是一排紫檀木牌位架,底下是三个深红色的蒲团,右边是几副字画,左边似乎是一个小隔间。
皇帝取过小草递上的三根香,高举过头顶,三鞠躬,由小草接过,插入香炉中,然后盘腿坐下。
茗琦取过香,高举过头顶,三躬半身,将香交由小草插入香炉后,便跪下,匍匐行跪拜大礼。
韩泠熙在一旁看着这简单却饱含深情的仪式,许是这具小身体也感受到血脉至亲的呼唤,让她觉得内心沉重却温热。
茗琦再抬头时,妆容已经花掉了,颤抖着声音说:“父皇,母后,不孝女茗琦来看您二老了……”
皇帝眼眶也有些湿润,瞧见小小的外甥女定定站在母亲身后,一脸感同身受,深感宽慰,于是开口:
“茗琦,小泠儿是第一次来佛堂,你看你给孩子整那么忧愁干嘛,来,小泠儿,到舅舅这儿来,舅舅好好给你讲讲我和你母亲的父皇母后,让你也为英勇善战的外祖父和宽厚仁慈的外祖母好好骄傲一番!”
“善战?外祖父是打仗高手吗?”韩泠熙闻言上前,拎起裙子也盘腿紧挨着皇帝坐下。
小草跪地行大礼后,在一个金叶子杯盏中倒入清水,上前取香,将其熄灭后,躬身退下。
“那是,你外祖父可是大威王朝历代最骁勇善战的皇帝,他自幼熟读兵书,还开创了咱们皇甫家的皇家兵法呢!最值得一提的就是,你外祖父与仕戎国的三场大战,三场皆胜,其中,功劳最大的就是咱们自家的兵法……”
“皇兄,泠儿是姑娘家,您跟她说这个有何用……”茗琦好笑地打断,用香帕轻擦着眼角,嘟囔着,“又要补妆了……”
“你可别小看咱们泠儿,朕不会看错的,泠儿日后定是人中之凤!”
皇帝捋一把胡子说得头头是道,韩泠熙硬是看出一股伪江湖道士的味道来,不由得嘴角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