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时间快是中午,东启原本去的路上精力无限,回来时整个人像抽了骨头一样无力,那股执着与意念消磨干净了,柔弱的他终于承受不住长时间的奔波,华枰背着他急赶慢跑地回去,东启怪异的举动和言行令其产生幻觉,现在他才想起,这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
东启觉得身体似乎都有千斤重,相信只要闭上眼睛,就算是站着他都能睡着,但他还不想睡,肚子里擂鼓阵阵,凭借着几丝意识,他拼命的吃下几块肉饼牛肉干,喝下一大碗香汤才肯上床大睡。
天空晴朗得浅蓝,清河城上空似乎挂上了水蓝图,清风凉爽,连太阳也善解人意的退至山后,给大地蒙上一层轻纱,天上撑起了伞。
东启在散步,常伯的逝去令他心情不好,与其留在家中发闷,不如出门散心,大自然真是很给面子,如此气爽怡人的天空好像消磨了他的悲痛。
他在人间穿梭,沿着主道一直走,像孤舟飘过如镜般的湖面,他觉得走到尽头似乎可以走出阴影,就像前世在操场大汗淋漓的奔跑减压。
雄伟气势的建筑挡在道路的尽头,东启举目眺望,原来他已经快走到城墙脚下,周围没有民舍古楼,一般人们是不会在靠近城墙脚定居,这里很空旷,稀稀疏疏的坐落着几处高台鼓楼,而在城门口人流涌动,清河城西部比较多山,人迹甚少,而北部和南部就非常热闹了,每日必有无数商旅来往,城门也昼夜敞开,其实按照国法而言,城门至夜里必须关闭,不过远东一直太平无事,又离国都甚远,就没人在乎规定了。东启站在城门口抬头望去,他记得每处城门都有属于它的名字,由卓绝的雕艺大师铸造在拱形的墙洞上,最上方一排在风中飞扬的麒麟旗下,‘合宣’两个字像宝阁里的书法画样映入眼眶,雕刻师以出色的功底将几丈高的石墙化成了轻柔纸张。
东启出了城门,虽说在城外但却不冷清。客家,来碗豆腐脑吗?头揽着青巾的老妇在摊前呦呵,在她后面,几十个摊位沿着官道两边坐落,每日都无数行人在此来往,就有人在此盈利。
曾经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东启苦笑,那时他只是个周岁大的婴儿,每天吃点奶糖就知道睡,常伯把他绑在背上,拉着辆小车在这卖茶水,他没有桌椅,客人只能将就站着喝茶。
他回到生活了好几年的小糖堡,从城内走至这里距离也算远的,但东启毫不在意,他今日就是想回来一次看看,以后可能很少再回来了。
常家馆所在的街道寂静异常,似乎每个人走过附近都不敢喧哗,东启站在门口,无法看出这里就是他的家,有人在的时候,鬼屋也能有生机,他无法从正门进去,只能绕到后巷进门,小院子已经杂草丛生。
东启从正堂取来板凳在院子里坐着,他的腿麻得不行。外头空气凉爽,但这里却有点冷,墙角已挂上了蜘蛛网,墙壁上很多凝结的土片落下,把墙修饰的破烂,以前没注意,原来这老房子早该装修了。
忽然想到隔壁刘大娘的家,还记得她对自己温和的笑,心中没来由想起关于她的一些事情。两家之间相隔着一堵底墙,他个头太矮,就踩着凳子翻过去,灵敏的像只小猴。
当他踏在地上,长势极高的野草随即遮盖脚跟,明明在庭院中,却有种站在长满稻草的荒野上的即视感,东启不由的愣愣,摸了下鼻子,“奇怪,怎么有股怪味。”
确实,封闭的屋舍中弥漫着他从未闻过的异味,在它的渲染下连空气都变得粘稠,呼吸都感到不舒服,他皱着眉跨过草带,来到主厅,刘大娘家人有五口,所占的地方自然比常家大,但里头的环境比外面还遭,满是灰尘,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东启只能在面对庭院的台阶上坐下,他和常岱来这里做客一直喜欢坐在这看天。
“世事变化的好快,让人如何反应过来呢。”东启低头细说,一个月前他还跟常伯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今天就故人逝去,只留下他一个。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跟他说:“那里的小孩,你能过来一下吗……”
简直像在空中翱翔的时候,突然被夺走飞行的能力,身体和意识直坠而下,东启吓了一跳:“谁?……谁有在说话……”他像只被猎枪惊吓,茫然四顾的小鹿。
声音的主人告诉他:“我在这里……看……过来……”声音不但沙哑,而且明显的虚弱,加点力气就能断绝似的。
东启看向那片草坪,尺高的杂草画出了个‘人’形,那里有人,他是无神论者自然不信有鬼怪,在这个时间碰到个躺在别人家的人未必是好事,但他好奇心实在过重,回到屋里拿了支剪刀,这玩意的杀伤力还是很强的。就这样他走一步看三眼的往声音的源头过去,明明距离只有几米,他走得像过钢丝般的紧张。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殷红,血的殷红,他下方的草根因为被压着的关系,都无法正常生长了,一个浑身血迹的男子躺在草堆里,围着他的长草都是褐色的,那是血干枯的颜色,之前的异味就是血腥味,只睁着一只眼的男子在朝东启笑,那种眼神东启好像见过,落难的独行者得到救赎时似乎都是这个眼神。
“我……叔……你是谁?”事情发展太诡异,东启说话都不正常,之前他和华叔曾跑进这里探查过,居然没有发现在这杂草堆中竟有个人!
“呵,我姓刘。”刘七怎么也没想到会碰到岁数这般小的孩子,他在与伊占尔缚友交打时受伤过重,失血过多,已经昏睡诸多时日,来到这里忍不住倒下,仅凭一口气活到现在,完全无法活动了。在今日感觉到有人在靠近忍不住惊醒,其实东启不知道在他刚才落地时就已经被人盯上了,只要他靠近刘七或是稍微走过他身旁,刘七就会耗尽毕生气力将他杀死,东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
姓刘?“你是刘大娘家里的人吗?”东启高呼。
“这家人也姓刘吗。……我不是,你是这家人的孩子?”
听到这东启的声音骤然变冷:“不是,他们全都死了。”
刘七闻之不感意外,在几日内他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轻声说:“是我们害的呀。”语气里带着惭愧。
东启眼瞳放大,从刚才开始他就怀疑眼前的人和所有人的死有关,现在看来是真的,声音不由得颤抖:“是你们杀了他们吗?”他紧握着背后的剪刀,对方若说是的话他也不知怎么办,他还没勇气杀人,刘七的回答让他松了口气,“不是。”
又追问:“这位刘……刘叔叔,你知道是谁害死他们。告诉我可以吗?”
刘七闭上眼苦笑:“你一个娃娃问这种事干嘛?”
东启急的差点发飙,娃娃、娃娃!每个人都把他当娃娃看,说话自然避讳。
“我爷爷已经死了。”东启冷漠对上刘七的眼光,目中带着咬牙切齿,“他是你所害死的人中之一,我是他的孙子,一个知道他被人杀死却无能为力的小鬼,”他蹲下身子靠近刘七,原有的惧意此刻消散,“现在,我连害死爷爷的凶手的名字都没资格知道吗?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孩子?”
刘七有点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十岁大的孩子能说出来的话,在常人所说的语气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真有一股奇妙的震撼感。
在东启的大眼眶里,眼神带着一股执着令刘七忍不住想发笑,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能和一个毫无心机的孩子聊天也算好事。他沙哑着嗓子道:“你想到底发生什么事吗?”
孩子郑重点头。
“嗯……我原本是清河城城主胡申大人一个下属……”刘七向东启畅聊着他参与的这一件事迹,从海祸引发的紧张局势,到风雨夜中与伊占尔一族争夺凤尤的火拼,他慢慢的说,像在说个故事,也许是和东启一个孩子讲的缘故吧,刘七没有隐藏,他似乎想在世间留下最后一笔。
“城主大人?伊占尔?圣域……”脑袋瓜子一下不够用了,东启呆若木鸡,他只是以为这是普通江湖人之间的恩怨,却没晓得幕后之主来头大的吓人,胡申是谁他知道,清河府一府之长,大靖王朝的重要官员,整个远东州他都有几分重量。至于伊占尔,哪怕他一个市井小儿都听闻过他们的传闻,据说伊占尔一族势力极大,城内的高端产业都属伊占尔管理,远东州内修真门派,都或多或少与其有关系。这两股大势力交火,他们却无端遭殃。
“伊占尔已然与城主大人对抗,他们必定有所企图。”刘七的口气里无不担忧。
“就因为一份地图,就值得你们拼命?”
刘七闭着眼轻笑:“你个孩子懂什么,圣域一直是我朝所觊觎的宝地,但千年来我们只是在其内留下无数尸体和遗憾,渐渐的人们都失去信心,”他说话的声音突然沉重:“直到他们来了……”
东启的双腿忽然颤抖了一下,他知道这句‘他们’指的谁,不过海祸一事民间是并无流传的,他不能说出口。同时内心也一顿颤然,可以直往圣域中心的地图,难怪这些势力如此紧张,当天出现在山脉之上的金之巨人,那神物的高吼直震人心,凡人无不心神向往,东海他曾有幸目睹海祸群临远东的盛况,那股景象他至今无法忘却,简直在星空上有一片金色的大海。这些事他并未过于在意,因为对于他而言实在太过于遥远了,就如知道了太阳不是太阳神那玩意,而是一颗直径有一百多万公里的大火球,它好伟大,伟大到世间万物没它就不能活,它又好可怕,你只要不在大气层下就会因它的辐射而死,但有人会去在意它吗?因为它离你太遥远了,遥远到让人觉得可以放弃,神的力量对人来说不也遥远得很。但是现在,这种强权与力,东启却有种触手可及的感觉,无数复杂的想法在脑海中狂卷。
“小兄弟,”刘七安静了一阵,对东启开口了。
听他把孩子改成小兄弟,他有事要麻烦自己了,东启心想着。
“如你所见,我已经时日不多了,”刘七说自己命不长了,但似乎没有一点顾虑,“你……你能不能帮叔叔一个忙?”
你见我一个十岁大的体格能帮你什么,老实说东启对这个重伤垂死之人没有任何感觉,虽然常伯不是被他害死的,但也是因为卷入了他们的斗争,“你说说看吧。”听听也无妨。
“你可不可以,帮叔叔把地图交给城主大人……”
东启宛若五雷轰顶,这话什么意思,宝图并没有被伊占尔夺走不成,那份可以通往神祗之路的宝图还在他身上?顿时心中产生一股想法,好像有股奇妙的感觉包裹了他,那叫贪欲。
“你们的东西不是都被人夺走了吗?”在常伯死去的夜晚里。
“凤尤她……很机敏啊,”刘七嘴角竟溢下一丝血,东启惊起,“她跟我们一处逃走,吸引他们的目光,其实圣域地图一直放在屋子里,却没人知道,要不是她最后说出来,我们还蒙在鼓里呢。”那幅气势磅礴的山水画,东启一下就想到它。
“我来到这里,其实就是要把它拿回去,只可惜……身子骨实在不听话了。”
“我……我可以帮你找大夫。”
“我中的是毒,而且毒气攻心,普通人没法救我的。现在全凭秘药支撑,你要是晚来几天,我就是一具尸体。”
刘七看着眼前的孩子,道:“你能帮我吗?”
我为什么要帮你,东启差点脱口而出,话到嘴边才意识到孩子不该说这样的话,他不想陷入他们丑陋的势力斗争中,但毕竟常伯是伊占尔一族所害,自己还不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复仇吗。
“我,叔你看我这么一小个头,城主大人住的地方都不知道,怎么能帮你。”
“呵,若是换成别人我还信不过,但我却能相信你。”
听起来很有奉承的味道,但东启相信他说的是实话,毕竟他是个孩子,一个应处于天真无邪年龄的孩子,东启心中不由惭愧,可怜的人,你认为信得过的孩子刚才还差点在你身上捅刀呢。刘七看他犹豫不决,说:“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有块晶石,这东西你也许不知道,在修真界里可是值钱的东西,你可以拿回去找家人拿到当铺卖了,算是我的谢礼。”
你的东西我也用不着,东启能看得出刘七的真诚,一般来说大人都不会在孩子面前掩饰本心,刘七的眼神确实带着乞求。
就当作为街坊邻居几十条人命出口气吧,东启说道:“好的,叔叔,我能帮你。”
他走进屋子里,看到那幅山水图,他突然怔住了,手不由的捂住心脏。心里那股欲望在此时蓬发而出,那可是……通往神祗的宝图,如果,自己吞下这东西,自己去呢。立刻就清醒回来,他猛地摇头,开玩笑,仑海山脉是什么地方,自己从小听到的传闻不够多吗,以他的能力,来千百个东启估计外围的狼兽都不够吃。
他把两个图吊在手上,一副山水画,一副夫子图,哪里也看不出像是地图,不过屋里就这么两幅,灵师的东西也许有什么奥妙吧,刘七笑了,他欲抬起手指,却动弹不得,“那画得像山一样的就是了。”
果然,这图只有灵师看得懂。
“若我到你说的那地方,用不用我可以叫他们来救你吗?”东启好心的问一句。
刘七沉默了好久,“……希望那时我还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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