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塘堡,乃北城外一小土城,实际上它并无任何官僚制度,在清河城越来越富裕的今天,给居民的压力也增加了,由于生意越做越大,城内用地紧张,许多百姓就连最普通的坊市都消受不起,于是一些生活窘迫的百姓集市驻点开始向城外转移,在城外筑起几座土城,小塘堡便是其中之一。
尽管太阳刚出头,在土城内却已是人满为患,入耳的尽是买卖家的叫喝声,踏平了的青石地板上沾满泥巴和水渍,搜集好货品的小贩,摊着胸膛扛两捆柴木的樵夫,卖菜的、豆腐的、水果的各自叫唤着,仿佛几只争偶的雄鸡,东启对此情形已是习以为常,驱赶两头黑牛就往小巷子里钻,一阵七拐八弯,来到一胡同尽头,用红油涂漆的木门上挂着白纸灯笼,在胡同两侧墙上还有两家邻居家的后门,青石块做成的地板很是清洁,明显常有人打扫。
敲了敲铜黄色门环,东启对着屋内叫了几声,不多时门后便传来开锁声响,呜呜一声,那朱红门屏打开半扇,一身穿枯黄的厨服,戴着小帽的老人正向门外张头,老者已是年过半百,下颚留着花白的胡须,满是皱纹的脸上刻着沧桑,而脸上很有血色,不住流转的双目让他显得较为精神。老者姓常,是此处的老住户了,相熟的皆称其为常伯,在小塘堡内经营一家茶馆,原有一双儿女,可惜早年出事逝去,老人心痛大病一场,差点一命呜呼,此后在老伴逝去后便独自一人活,后来在野外拾到惶不知措的东启,便将其当孙儿来养,东启对其很是感激。
“启儿,这早就回了?来,赶紧进门,”常伯打开门,顺手拿过纤绳,赶着两牛往屋内走。
“常爷爷你也挺早的。”
东启进门便来到一处空地,空旷的平地种上花花草草,东墙用木栏围成一座牛棚,看得见里头堆得比人还高的枯草山,庭中立着一两丈来高的乔木,盛夏时分枝叶焕发,阳光流过树冠,在地上打出金斑点点,映射到屋室内去,这是茶馆的后庭。
在深山里苦坐多时,又是一阵奔波,东启早已腹中饥渴,进到房内连喝了三碗清茶才觉喉中清爽,精力提神,向屋内看了看,说道:“门怎么还没开?”茶馆的大门间的裂缝透进屋外的阳光和人声。
常伯给牛犊加了干草,头也没抬,“不急,时儿还早了些,这年老骨头又犯酸了,想爬都爬不得。唉……人老了终究。”
“呵呵,爷爷你想多了,隔壁的刘阿姨不是说你救我这乖孩子就已经积了阴德了么,阎罗王少说也得让你再活个十年呐!”常伯哈哈大笑,他活了大半辈子能收养这么个懂事娃子真觉得是幸事,小塘堡每日都调皮孩子四处耍玩捣蛋,虽然这是每个孩子天性,而却有个反常者东启一比较就不同了,东启有二世记忆,心龄已成年,虽然也会玩,但却懂事多,没有像他们那样疯,于是他就成为此地的‘别人家的孩子’,被人拿去给自家捣蛋鬼说事,对此东启只能一笑了之。
当下二人进到主屋,来到馆子正堂,现在已是早上,正是入市高峰,街上人来人往,天干物燥的,时不时有几人到馆内喝几壶凉茶,吃上几粒花生豆,东启便在馆中帮忙送茶端水,常伯就沏茶烧豆,原来是花钱雇了个伙计帮手,但东启长大已能做事,便花不得这冤枉钱,像他们这种平民,十岁大的孩子帮家里做事是普遍的。
这会,一位村姑打扮,头包着花巾的妇人手提着菜篮入了门槛,找了条板凳屈身坐下,尖尖的高嗓子在屋内荡:“老伙计,快给老娘上碗上好的杏花茶,累死我这腰板了,”在烧水的常伯头也不抬,随口道:“启儿,来给你宋阿姨端上两壶解嗓子去。”
东启应声而去,把壶茶提到桌上,道了声:“宋姨喝茶,”“诶——”宋姨长应一声,伸手轻抓着他的胳膊轻笑道:“好孩子,还这么小就这么懂事了,来来,跟姐姐说说,今年多大了。”
“宋姨,我今年已经八岁了,”“唉——叫什么阿姨的,都把姐姐说老了,叫我姐姐,”她说这话时爹声爹气,一脸不喜,东启听得冷汗直冒,乖乖,女人真是说大话也不脸红几下,明明就是个大龄妇女也敢认他这十岁不到的小鬼作弟弟。宋姨说着话又看东启的脸不住端详:“真是好孩子,不但乖又懂事,长得也这般俊俏,这眼睛,这眉毛,那程家的大闺女也没你这般好,”她不住称赞,笑脸盈盈,显然对东启很是喜爱,“常大爷,你有这么个乖孩子真有福呀,”常伯听此也说声:“那是,这娃从小就懂事的很,”“小名叫啥来的,没跟姐姐说过呢,做这话累不累呀,有没有看中的丫头哇……”一句话就似连珠炮般不断,说得东启尴尬无语,想抽身,手却被抓得紧挣脱不开,他打小开始便一日三餐不断,不挑食也锻炼体质,刷牙洗漱样样不少,所以不生斑长痘,眉清目秀,红润有神,总会被街头大妈拿来说事。
“宋家娘,别欺负咱家小,这么小能回你啥事,”常伯笑说着,手端盘刚烧好的桑豆摆上桌来。
“常大爷,你这话就不对了,我怎么欺负你家小了,对小娃子我可是一直喜欢的很,”说着伸手在菜篮内摸索几下,取出两串红通通的糖葫芦来,“给,小东儿尝尝,这是糖葫芦,其他小娃娃可馋了,我专门留给你吃的,来,可好吃了,”东启还能说什么,伸手接过,抬头对她说:“谢谢你,宋阿姨,”心里却有种在面前开了坛陈年老酒又只闻不吃的感觉,而宋姨还不停看着他,原来是在看东启的反应,东启知道该干嘛了,心中念叨,罢了罢了,送佛送到西,欢天又喜地,让你乐个够。于是低首咬了个糖葫芦在嘴里,嚼了几下,天真的说道:“哇——好好吃呀!”
宋姨果不其然大乐,摸了摸小孩的头,跟常伯说起家常来了。
东启走入厨房内,手里还拽着两串糖葫芦,一手不住地揉按胸口,只感觉心腔中了一箭,哭笑不得,看来作为一个‘孩子’还是挺辛苦的,拿着一串插在案头,看手里糖葫芦,琢磨着到底有多少年没吃这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