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猪八戒背着高家女边走边唱。台下男男女女，老老幼幼，有立有坐。货郎挑旁，买糖块买麻花的孩子们你来我去，个个欢天喜地。
这时大门前来了一辆单马轿车，从车上下来一个穿黑色中山服戴礼帽中年人，身边跟随着两个县差，王润锋迎上前去，鞠躬施L县长大人，劳驾你亲自光临寒舍，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来人是本县县长王庶纯，他摘下礼帽，微微俯首表示回敬。
“会长老母大寿，本县哪有不亲自前来祝贺之理。所有农、工、鱼、商皆我衣食父母，王会长为我县所做的贡献，论力，似我左膀右臂，论情，如同手足。前来祝贺，理所当然，理所当然。”
王润锋将王县长引进正厅，在铁木太师椅落座。
县长：“微薄小礼，不成敬意。”
县长拿出一个礼盒。
润锋：“县长大人，你亲临寒舍，我王家已经蓬荜生辉，荣耀无限，又让你破费，很是惭愧。今天在寒舍预备点薄酒粗饭，你可要赏脸噢。”
县长：“这酒席我今天可吃不成了，下午满铁的RB人要来我县考察什么矿产，说要亲自见见我，这是上面省府的安排，我不好推脱，为官在任，身不由己，请王会长体谅本县的难处。”
润锋：“理解，理解，县长大人公务在身，为全县民众操劳，不像我们平民百姓，随随便便。”
“今天我来还给你带来一件喜事，你二十多年来，为冻死、饿死的流浪乞讨的外乡人，买不起寿材的本地穷苦人，无偿施舍棺材、寿衣，提供安葬坟地，帮助下葬，我县多年没有出现抛尸荒野的现象，这大慈大悲的善举，本县已经呈报到省府，省长大人对你很是钦佩，特令本县为你挂匾。我已经请本县文笔最好的县高级中学刘校长书写匾文，省长李大人要亲自来为你主持挂匾仪式。时间定在来年四月十八。”
润锋：“我只是尽一点微薄之力，不足挂齿，县长、省长大人如此看重，实感惭愧。”
县长：“我县多有几个你这样的仁人贤士，我这个县长可就高枕无忧了，不用像现在这样忙忙碌碌，东奔西跑。”
润锋：“多谢县长高看我这个乡间庶民，为同一片土地上生息的父老乡亲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理所应当。”
县长：“王会长的大公子最近没有回来？”
润锋：“没有，只是来了一封家信，现在在南京政府任职，恐怕一时半会不能回家。”
县长：“大公子可是民国栋梁，如果回家，一定告诉本县，本县要好好招待一下，以表本县仰慕之情。”
润锋：“县长太谦虚了，你是堂堂的一县之主，犬子怎能与你相比。”
县长：“非也，大公子虽然年纪比我小了很多，那官职可比我大了两级，本县望尘莫及。”
润锋：“县长大人太过谦虚，你的厚意，我一定转告。”
王县长辞行，王润锋送到车前，车夫扬鞭向东而去。
王润锋刚转过身，西边来了一位穿着长袍的男人。
“老婶子高寿，祝贺祝贺。”
来人马德山。
润锋：“同喜同喜，请到屋里说话。”
紧接着又是商会的阔老们，一个接着一个。
王文廷靠在椅子上看着戏台，似睡非睡，一个男孩走到他跟前：
“有个姑姑叫我把这个给你。”
男孩递给他一本书，书中夹着的红纸条明显露在外面，王文廷打开纸条，掏出怀表看了看，站起身离开。
垂柳树下，杨雨涵在辗转徘徊，不停地向村口张望。王文廷迎面走来，手中拿着两本书。
文廷：“雨涵，等着急了吧？”
雨涵：“没有，把你叫出来，耽误你看戏了。”
文廷：“我都看了多少遍了，那台词我都能背下来。都是为了奶奶高兴。你的病怎么样了？”
“你不都看见了，我不是好好的，放心吧。文廷哥，总让你给我送书，你烦我不？”
杨雨涵话音颤动，两只眼睛透出热辣的光，让人能感觉到她的柔情里含着滚烫的热。
文廷：“没有，喜欢看书是好事，我也想多看一些书，可惜没有时间。你还想看什么书。我要是没有，就和别人借借。”
雨涵：“你有什么书我就看什么，不要麻烦别人了。”
姑娘看书是假，以借书为由见人是真。
这时，远处的一颗柳树后面，玲儿一直看着他们，她想走过去，却又退回来。正在左右两难，马连武拍了她一下肩膀，她转过头。
“哥，你也回来啦”
“在背后偷偷看人家，这可不是我妹妹的做派。”
玲儿：“人家正说话呢，我怎么好意思去打扰。”
“不对吧，以你的脾气，还在乎这些，恐怕心里有鬼。”
玲儿：“闭嘴，我不许你说我。”
玲儿用双手拍打着哥哥，这是在她没有理由时候对付哥哥有效的方法。
“来，跟我走。”
玲儿听到哥哥要带她见文廷哥，喜出望外，她再不用躲躲藏藏了。扭身跟在哥哥后面。
“文廷，雨涵。”
马连武打着招呼走到两人身边。
文廷：“连武，你怎么回来了？”
连武：“我今天给我自己放了一天假，我到警署去找你，他们告诉我你有事回家了。我就回来了。”
“找我有事？”
连武：“我刚搞到一些子弹，我俩长时间没有在一起较量了，你的枪法一定大有长进吧，我们比试比试，怎么样？”
军人就是军人，玩枪弄棍是马连武的天性。
文廷：“不怕你笑话，我们一个人就配十发子弹，如果随便用光了，我这枪还不如一根烧火棍。”
连武笑了：“这个署长让你当的，这个道理你还不明白，弹药都让军阀们拿去打仗了，还能给你们多发呀，你得自己去想办法去弄。我这次带回来的一百发，就是我花了三十块大洋从安东整来的。”
“你用子弹也得自己花钱？”
“怎么，你以为我是军人，子弹就可以随便用啊。你想错啦，我们的子弹看管的更严。都是按枪配发的，别说是平时，就是打仗，也是有数额限制的。也不给我们多发。”
“那是怕你们拿去换酒喝吧？”
“错啦，不是怕我们换酒喝，是他们想省下来，拿去换大洋。”
“我说胡子怎么那么猖獗，又有枪又有子弹，原来都是你们提供的。真有意思，一面喊着剿匪，一面又给他们提供枪支弹药。”
“有什么奇怪的，就这个世道。算啦，我们都是瞎操心，跟着生气上火犯不上，你能脱开身不，我们真枪实弹比试比试怎么样？”
文廷：“好啊。”
王文廷痛快回答，他一天到晚握着枪，隔三差五擦着枪，就是不能真枪实弹痛快地打几枪。
连武：“好，我回家拿子弹，你们现在就往西山洼去。一会在那儿见。”
西山洼离柳林村不过三四百步，地势平坦，响水河从四方砬子山里流出，到这里变得平静缓慢，河畔绿草青青，野花满地，彩蝶纷飞。河滩边处，有一个垂直的峭壁。
马连玲在草丛中采下几朵马兰花，贴近鼻孔，眯着眼睛，深深呼吸，她陶醉在花香中。
杨雨涵立在河边，看着鱼儿在清澈的河水里游来游去，摇头摆尾，自由自在。她沉入凝思。
王文廷站在一块滩石上，望着峭壁上空，朵朵白云下，群山蜿蜒起伏，他心潮涌动。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马连武跃身下马，把马拴在一颗老松树下。王文廷迎上来接过皮箱，被马连玲伸手抢过来，她熟练打开皮箱，拿出一根系着铃铛的绳子。
玲儿：“今天的铃铛太多了，雨涵姐，帮帮我。”
杨雨涵走了过来，玲儿和杨雨涵将绳子拉开，两端分别捆在相距两丈远的树干上。一切准备妥当。王文廷和马连武在检查自己的短枪，往枪里装子弹。
玲儿：“文廷哥，你们准备怎么样了？”
文廷：“可以了。”
文廷抬头回应。看了杨雨涵一眼。
连武对玲儿喊：“小妹，还是你来当裁判。”
玲儿：“好，那就开始吧。”
玲儿清了清嗓子：“今天比赛的名字叫：摘铃铛。第一轮，慢射，每人十颗子弹，打下铃铛多的就是这个。”
玲儿举起大拇指。
杨雨涵看着玲儿装腔作势的样子，捂着嘴在笑。
玲儿：“谁打的最少，就是这个。”
玲儿倒竖小指。
这样的场面马连玲已经经历多次，几乎每次比赛都有她参与，今天她当然当仁不让。她不仅是裁判，还不客气地当上了指挥。她上前用胳膊碰了一下王文廷：
“文廷哥，你先开始。我数一到十十个数，你跟着打就行了。”
王文廷顺从地点点头。
玲儿：“准备，开始，一。”
王文廷扣动扳机，一声枪响，铃铛落地，发出短促的铜铃声。
玲儿：“二。”
又一个铜铃落地。大家齐声叫好。
红日西斜，白云在蓝天上飘游，枪声在山谷里回荡。
“九。”玲儿又喊。
又是一声枪响，一个铃铛飞向峭壁，撞到石壁上，叮铃当啷落到地上。
“停，停，奇怪呀，铃铛为什么飞了？过去看看。”
玲儿大声叫起来，制住王文廷，拉着雨涵向峭壁跑去。看着两个姑娘扭动的身段，美丽的背影，两个拿枪的青年人对了一下眼，得意地偷笑起来。
玲儿在石壁下捡起铃铛，铃铛已经破损，她看了又看，没有找到她想知道的原因。她拿着撞得变形铃铛回到射击位置时，正想问个究竟，马连武已经举起枪，砰、砰两声，只见两个铃铛一前一后向峭壁飞去。又是两声枪响，两个铃铛又飞了过去。
玲儿：“哥，你们这是在搞什么表演呀，铃铛为什么跟子弹一起飞走了？”
连武：“答案在铃铛上，你自己找吧。”
马连玲反复看着手中铃铛，没有发现任何秘密。急得直瞪大眼睛。
文廷：“我告诉你，这次的铃铛和以前不一样，是专门为比枪法设计的铃铛，系铃铛的孔眼没有子弹头的外圈大，当子弹正好打进铃铛孔眼时，切断了系铃铛的细绳，把铃铛也带着飞，这叫‘鸳鸯飞’，教官说这是一个有名的土匪头子为了比枪法想的点子。”
文廷为两个姑娘解释。
玲儿：“那土匪头子想的点子倒是挺好，名字起得可不怎么样，还鸳鸯飞呢，枪子打在铃铛上，铃铛能不痛啊，痛了能不哭啊，叫鸳鸯哭还差不多。”
雨涵：“你又胡说八道了，铃铛会哭啊，它哭给你听啦？”
玲儿：“将心比心，谁痛谁知道，它不会哭还会叫呢，枪子打它的时候，它就叫起来了，只是太痛了，叫的不是好听的声音。文廷哥，你的枪打的那么好，快教教我怎么能打的准。”
文廷：“不比赛啦？”
玲儿：“你们都打的那么准，我们一点也打不准，心里不急呀，我和雨涵姐先学习一会，完后再比赛。怎么样？”
文廷：“问你哥，看他同意不。”
玲儿：“我是裁判，今天我说了算，管他同意不同意。哥，你教雨涵姐打枪，怎样才能打得准。让文廷哥教我。”
文廷：“让你哥教你不是更好吗，你哥是军人。”
玲儿：“那不行，我哥教我一点耐心也没有，教雨涵姐他就不敢了。”
文廷：“你不怕我也不耐心？”
玲儿：“我不怕，你要糊弄我。我告诉你，我就把枪扔到河里去，让你当不了警察，看你怎么办？”
玲儿抓住哥哥的手，把连武拽到雨涵身边。又抓起王文廷的手。
玲儿：“快点，教我。不教我，我不让你回家吃晚饭。嘿嘿。”
王文廷和马连武只好一人一个教了起来。
河边传来马玲声，铃声停止，从高大的红马上飞身下来一人，白衬衫，蓝领带，黑皮鞋，风度翩翩。
王文廷迎了上去。
“云飞大哥，你怎么来了？”
云飞：“正好路过，听到枪声，前来看看，原来是两位老弟在这里大显身手。今天又让我大开眼界了。”
连武：“云飞大哥，我们这是闲着没事，在一起闹腾闹腾。让你见笑了。”
马连武上前握手。他们都在奉天讲武堂毕业，程云飞是连武前一批学员。
云飞：“哪里哪里，这个年月，就是用枪杆子说话的年代，两位志向远大，我非常佩服。哪有笑话之理。”
玲儿挺着胸走过来。
云飞：“这一定是玲儿妹妹喽，一年前就在这见过你。”
玲儿：“谢谢程大哥，还记得我。”
程云飞的眼力和记性让玲儿感动。
云飞：“这位妹妹？”
玲儿：“杨雨涵，我们柳林堡的，杨景贤家的姑娘。俊吧？”
玲儿赶忙介绍。
“谁？杨景贤...噢，知道知道。”
程云飞先是一愣，后又恢复常态。
杨雨涵的脸一红一白，提到父亲的名字，她很不自在。
文廷：“程大哥，你可是奉天讲武堂的优秀生，可否赐教几枪？”
王文廷将手中的枪把子递过去，发出恳请。
云飞：“我虽然学武出身，可已经荒废多年，我的枪法比你俩那可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文廷：“大哥太谦虚了，难道不愿意在我们面前露两手，怕我们学了你的枪法不成。上一次你就一枪没打，这次还不给面子？”
云飞：“哪里，哪里，盛情难却，我也只好显丑喽，你们可不要笑话噢。”
客套之后，他举起盒子枪，呯呯两枪，绳子上两个铃铛摇晃起来。
大伙拍手叫好。杨雨涵拉了一下玲儿的手。
“他没有把铃铛打下来，你们怎么还叫好？”
玲儿：“这个打法叫摇铃铛，子弹打在铃铛上，撞击铃铛发出铃声，但不能使铃铛掉下来，程大哥是客人，摘主人的铃铛是不雅之举，礼节使他只能采取这样打法。明白了吧。”
杨雨涵点头。玲儿看着程云飞，精准的枪法让她钦佩，有分寸的举止使她叹服。看着三个男人在说话，她从马连武手中夺过盒子枪。
“雨涵姐，让他们说话吧。来，我们也打几枪。”
玲儿把枪递到雨涵手上。杨雨涵开始用一只手想把枪举起来，没有举稳，只好用双手端起枪，瞄准前方的铃铛，吃力地扣动扳机。
枪声过后，铃铛安然依旧。杨雨涵的脸上却浮出一层汗珠，她把枪递给了玲儿。
“我打不准，你打吧。”
玲儿大声叫起来：
“我的妈呀，你能把枪放响就不错了，要是第一枪就能把铃铛打下来，你就是枪神了。来，我帮你，我们一起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