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从岚素屋里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地平线上只剩下半轮圆滚滚的太阳,将周围的云彩烧成一片艳丽的烟霞,是极其漂亮的光景,但这光景也不过摇摇支撑片刻,便没进沉沉的夜色里了。杳杳觉得有些累,径直回了自己屋子,早早歇息下了,到一更天,倒是叫咕噜咕噜响的肚子折腾的又醒了,她这才想起自己没有吃晚饭。饥饿把原就浅薄的睡意碾压殆尽,她叹了口气,起身披了件外衣,提了盏灯便出了门。
月色有些朦胧,院子里黑魆魆的,但去厨房的路杳杳最是熟悉,哪怕是闭着眼,也断不会走错的,因着此故,灯盏里的那一小簇火苗叫一阵怪异的凉风吹得熄了以后,她干脆就将其丢在了墙角下,兀自往前去了。
厨房里锅碗瓢盆都收拾的整洁干净,王婶一向干活麻利。杳杳轻车熟路的在碗橱里寻着了扣起来的青花汤瓷碗,一打开,里面正是那会儿王婶做的萝卜丸子,一颗颗金黄饱满,玲珑可爱。她忙不迭拈起一个丢进嘴里,虽然因为放凉了不如刚出锅时酥脆,一口咬开触及弹韧的面粉和软糯香甜的碎萝卜,鲜咸可口,唇齿留香。杳杳干脆就寻个干净的地儿坐下,将青瓷碗圈在怀里慢悠悠的一个一个拈来吃。
吃的正酣畅的杳杳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隔壁传来一声微弱的声音,那是一种痛苦的呻吟。这种下意识的认知叫她陡然惊了一惊,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挪步去墙角细听,可屏息凝神半晌,那声音并没有再出现。余府的厨房紧邻着柴房,除了几个打杂的伙计会进进出出,惯常都是没人的。
一定是错觉!杳杳这样想,又送了个丸子去嘴边,张张嘴,又放下了,重新披上衣裳快步回了自己的屋子。
第二日清晨,她想了想,去了趟柴房。柴房破落的门板上挂着一把崭新的黄铜大锁。这就奇怪了,往日是从来都不锁的啊!心头一沉,先前夜里听见的那声呻吟重又在耳边响起,一声重似一声,一声哀婉过一声。她挪了步子去窗前,寻着个破漏处往里探看,并没有发现和往日不一样的地方,柴草倒是堆得不少,疑虑尚未解开,就听着背后朝雨的声音:“杳杳,我们去阿姐房里吧!陪陪阿姐好不好!”
杳杳偏头盯了朝雨片刻,小丫头最是心里藏不住事儿,目光轻飘飘躲过去:“好吧,我的如意酥吃完了,阿姐房里还有好多呢,她又不吃……我真是诚心诚意要去陪陪阿姐的!顺便吃糕点而已嘛。”
禁不住她软磨硬泡,杳杳跟着她便去了,去了以后素岚还是坐在梳妆镜前,背向她们,并不说话。杳杳站在一旁也不说话,朝雨一进屋子就爬上桌子摸了块糕点塞得嘴里鼓囊囊的,唇边一圈粉白色碎屑,眉头倒是从头到尾拧的像个小大人。
这样过了半晌,外头廊下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脚步杂乱急碎。朝雨听着动静,扒着门框,一把拽住了阿四问:“你们这样着急,是要做什么去啊!”
阿四挠了挠头,只说他也不太清楚,只是衙门谴人来查案,叫府里的人都去厅里候着,至于具体什么事情,好像是和胡书生有关。
“啊呀,我得走了,来办案子的是衙门里的祝大捕快,他那人啊,脾气可硬……”
话还没说完,素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他们跟前,要往外去。阿四赶忙道:“大小姐大小姐,老爷吩咐过,您这几日只管歇着,这样的事儿……其实大可不用您出面的……”
素岚扭头看他一眼,嘴唇动了动,说:“我偏是要出去看看!他已经叫我失尽了颜面,如今还要与我余府攀扯上怎样的瓜葛!”杳杳听着这话,赶忙也跟了上去。
厅里余日照正大发雷霆,隔着老远都能听着茶碟坠地的声响:“人都在这儿了!你要查便查!”
接话的声音浑厚谦恭,是捕快房的祝从容祝捕快。
“余老爷莫生气,祝某也只是奉命行事,今儿个清晨胡书生的书童跑来县衙报案,说找不着自个儿的主子了,他失踪了,沈大人命我彻查此案,这问话是规矩,还望余老爷海涵。据我所知,这书童原本便是余老爷亲自挑选来赠给胡书生的,他发现胡书生不见以后便来余府找过您,但被您给赶出去了……”
“哼……赶出去,他若是不识相的再多呆片刻,怕是就不止赶出去了!”
“您府上的人没有打他?”
余日照瞥一眼祝从容,一甩袖子,强压着怒火从牙缝里挤出“没有”两字,扭头看见素岚并着杳杳朝雨一同出现:“你们来凑什么热闹!回去!”
素岚的脸上显出一种坚毅的神色来,不顾阿爹的话,仍旧径直往前走,直到站定在祝从容跟前,仰起头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他胡鹤鸣与我余府,再无瓜葛!再无瓜葛,再无瓜……葛……”最后一个字吐出来时,她仿佛浑身的气力都在一瞬间撤散掉了,站定不住,往一旁倒去,杳杳下意识的往前冲了两步作势去扶,但祝从容更快。
在场的人一下子都愣住了。
祝从容仍然是板正的面容,但他的目光自打素岚出现就黏在了她的身上,眸光深晦沉默,直至素岚忽然晕倒,才闪过片刻的慌乱惊促,很快又重新归于沉静。
杳杳站定在原地,直到眼见着余日照愤怒的从祝从容的怀里拽出素岚时才回过神来,赶忙去帮忙。余日照拧着眉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任由她扶着素岚歇息在一旁的椅子上。
余日照兀自又发了一通脾气,将衙门的人通通都赶走了,才吩咐人将大小姐送回房中。
杳杳看一眼还未走远的祝从容颀长的背影,又偏头看一眼素岚,她此刻恬静的睡着,或者没有睡着,杳杳不知道。她单薄的眼皮温柔恬静垂下来,遮挡住了一切秘密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