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淡下来,白天的湿热也似乎有所衰减,取而代之的是晚霞消退后从地底下传来的凉意。
打头的中年男子挥手示意了一下,身后七八个人的队伍便陆续停了下来,眼光纷纷朝着中年男子的方向看去,雾水一样的眼神里,看得出并不清楚眼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紧跟在队伍后面的,是一个身穿盔甲的俊俏男子,男子约莫二十多岁,身材瘦削,看上去却精神焕发,这样的天气,精神却如此高昂,是一件很让人羡慕的事情。
这年轻男子腰里挂着一把玄铁剑,长约三尺,剑脊镶着一块白色狼骨,其形如狼头,双眼雕刻有形,目光如厉,唯妙唯俏,做工极其讲究。
俊俏男子身骑一匹高头大马,毛发陡然有神,乌黑发亮。
南蛮之境,天气多半炎热酷暑,尤其是在这片广袤的森林中,即便有些凉意,多半也不会有人会穿这么一身行头,从这身盔甲和腰间的玄铁剑的做工上看,就能看得出此人非同寻常,显然是受过正规训练的贵族子弟,出身名门望族,可谓集恩宠于一身,与其他穿着简单布衫青衣的人迥然不同。
这种明显的不同,似乎是为了证明身份上的差异。
此时他看到队伍突然停下,似乎有些不高兴,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情,身体一跃,从马上下来,干净利落,身材略显瘦弱的他似乎对面前这些身材魁梧高大的人没有丝毫忌惮,拿手拨开面前的几个人,走到打头男子面前说道:“发生了什么?没有命令,为何要停下来?”
打头的男子并不像其他人,没有露出丝毫惧色,甚至连头也没有抬起,仿佛那年轻男子刚才说的那些话,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阵风罢了,他抬手指了指脚下应道:“这里有脚印。”
后面几个人发出一阵抱怨声,显然对这样的天气有所不满,“热死了”“再走下去保证你们今天能见到我的尸体”“你们猜猜黑熊会不会出汗?”“我只知道你会出汗”声音一阵接着一阵,全都是同样的埋怨。
中年男人并没有得到回复,便又补充道:“我们不能再继续往前走了,从这脚印的形状和大小上来看,这肯定不是一般的野兽。”中年男子一脸沉静,他的经验告诉他,如果继续走下去,会非常危险,毕竟他可是一个成熟老辣的猎手。
“呵,是你老糊涂了,还是我少不更事啊。”身穿盔甲的年轻男子带着一丝轻蔑问。“而且我还听说你可是这队人马的狼头,不知你可听到过夜狼嘶吼?”显然他对中年男子的回答不是很满意。
身后几个人本来还在小声抱怨着,偶尔传来不合时宜的笑声,此时听到身穿盔甲的男子带有戏谑的质问声,突然间全部把嘴巴闭上,面面相觑,鸦雀无声,眼睛纷纷盯着那个被称为狼头的男人,气氛立刻变得诡异起来,好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瞬间就要开始。
被称为狼头的男子名叫吴面鬼,只因这人平时不苟言笑,总是一副严肃没有丝毫感情变化的脸,没有当成狼头前,被其他猎手玩笑般的叫做无面鬼,时间久了,竟然没人记得他原本的名字,只知道他姓吴,所以就称呼其为无面鬼,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叫他狼头。
年近六十的吴面鬼,脸上已经布满皱纹,皱纹凹凸有致,将这张脸衬托的更加睿智而成熟,头发也稀少很多,但眼角却透露着这个年纪早已应该消失殆尽的毅力,他当然能够听得出盔甲男子满嘴的嘲弄,只是对于他而言,生生死死见了太多,勾心斗角也经历了太多,自然不会为这点小事乱了阵脚,定当以大局为重。
“这脚印大的出奇,势必是之前没有出现过的野兽。”吴面鬼说,“就这么走下去的话,太过鲁莽。”
“哼,鲁莽不鲁莽,我想用不着由你来提醒我吧。”盔甲男子故意提高了嗓音,“况且,你看到这些猎物的庐山真面目了吗?”
吴面鬼自知无法说服眼前这个自高狂妄的家伙,况且碍于身份,对于这种身份显赫的贵族子弟,动起手来对自己可没有半点好处,便指了指身后一个穿着简单皮坎肩满脸大胡子的男子说道:“大胡子,你过来一下。”
被点名的大胡子先是怔了一下,对他而言,这诡异的气氛已经很难让人呼吸了,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要被迫加入这场冰冷如酷刑的争执之中,简直比让他亲手屠宰一头黑熊还要恐怖。
就在整个狩猎队伍还没出发前,这个被叫做大胡子的人可是亲眼目睹自己的伙伴因为私吞了一张火焰鹿皮而被盔甲男子当众绞死的惨剧,直到现在,只要一想到伙伴死前眼珠子都快崩裂的画面,仍然心有余悸,惴惴不安,他可不想因为一句话就莫名其妙被这个贵族子弟推上断头台,要知道,死在这里的话,连收尸的人都没有。他倒不是因为怕死,只是对于他这种在狩猎队一呆就是三十多年的人来说,死亡本应该是一件神圣而庄严的事情,三十多年来,他已经数不清死在自己手里的猎物究竟有多少,他唯一知道的是,每当箭射进猎物的胸膛时,作为狩猎者,能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割断猎物的喉咙,免受其遭遇更多的痛苦,对猎物进行折磨,是所有狩猎者的忌讳,他信奉这条规矩,从不敢越俎代庖。
大胡子假装镇定,走到吴面鬼面前,嘴角翕动,不知该不该张口说话,毕竟他自知自己不是一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人,更不是一个巧舌如簧的人,在狩猎队,光靠嘴巴是活不长的。
他更知道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注视着他。
“把你昨晚巡逻时看见的跟这位大人讲一遍。”吴面鬼面带冷色说道,尤其是在说‘大人’两个字的时候,语气重的似乎能压死一头大象。
大胡子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的脚印,那脚印的确大的出奇,足足有三个成年人的巴掌那么大,他在这片森林狩猎已经三十多年了,上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脚印时,应该是在二十五年前,那时他才刚进入正式狩猎队没几年,负责将死去的猎物皮完好无损的剥下来。虽然二十五年过去了,但当再次看到那个脚印,当年发生的事情却历历在目,让人不寒而栗,此时的大胡子,也终于明白吴面鬼为什么会突然停下来。
“是这样的,大人”大胡子不安地看了看吴面鬼,那双坚毅如寒冰的眼神告诉他只能如实汇报,“昨天我巡逻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奇怪的黑影,我敢肯定,那时一种不同寻常的野兽。”
“昨天什么时候?你能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了?”盔甲男子没等大胡子说完,便插嘴问到。
“昨天傍晚时分,太阳还没下山之前!”大胡子补充到。
“太阳还没下山?你抬头看看这片森林,难道太阳还没下山就能让我相信你说的蠢话吗。”
大胡子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是好,早就预料到参与这场争斗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碰到这种恃才傲物的混蛋领头,就不会有好日子过。
“我相信他说的话。”吴面鬼看大胡子一时有些为难,自己作为狼头,有必要站出来说句话,“大胡子在狩猎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跟他一起狩猎已经三十多年,他不会说谎的。”除了傍晚夜色朦胧之外,只听到他的声音,连一声鸟叫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