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被伯母将他从城主府赶出来的那一刻,白麒麟便如同一个行尸走肉般苟活与世,举目望去,身前还是身后,倒也看不见任何羁绊,一个人,如同漂流的浮藻,想去哪便去哪。
有时候他又会想,被赶出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他可以像现在一样获取片刻的安宁,没错,就是现在,桌上摆放着未喝完的一壶酒,如果是在城主府,想必他这个年纪,估计伯父肯定是不允许他沾染任何酒气的,想到这里,他倒为还在城主府的白方青感到有些遗憾,如果此时白方青坐在面前,想必兄弟两个肯定会大醉一番,但今晚,他却很难醉过去。
往常这个时候,这家客栈里会聚集很多狩猎队的兄弟,三五成群前来喝酒,他跟狩猎队很熟,狩猎队的人也多半认识他,知道他是城主白向仁的侄子,对他也是客气三分,但今天却是个例外,眼下天色已经很黑,整个客栈看不到一个狩猎队的人,而且离自己不远的房间里,倒是传来阵阵喧闹声,客栈外面拴着几匹健硕的马,地上还插着一杆旗,进来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旗上的标志,那是一面印着橙色梅花鹿的旗帜,底色是一片灰白,类似于这样的旗子,自从他从城主府出来之后便经常看到,后来听狩猎队的人跟他讲,这些人多半是从其他地方路过的商人,商人归商人,其实几乎都是由城里贵族所掌管,平常的百姓,可做不起什么大生意。
酒杯半空,本来炙热难耐的南境,此时却显得有些说不出的苍凉,不是冷,而是苍凉,木质的桌子上,因为常年被水侵蚀,散发出一股潮湿做旧的腐朽味道,空落落的房间里,只有桌子上的燃尽半截的蜡烛发出还略显有温度的光亮,将整个房间照的忽明忽暗,白麒麟抬起微醺的双眼,仔细打量着四周,他心想这可不是城主府,城主府可没有如此昏暗的房间,此时夜色早已很深,他的思绪飘然如飞,竟然飞到城主府内,这个时候,如果白方青还没有入睡的话,他的房间肯定是灯火通明,整个房间所有角落都会摆放着上好的松蜡制作而成的蜡烛,烛油融化滴落在红松香木制作的桌子上,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香气氤氲缥缈,将整个房间点缀出一种贵族的气息。
而此时,他只有一个人,对着空房喝着属于自己的酒,酒桌上只有一个酒杯,一双筷子,桌上摆放着几盘已经凉透的松鸡肉,这样的孤独,他早已习惯,或者说他早已能够坦然接受。
一阵窸窣声传来,还没等白麒麟反应过来,桌子对面已经趴着一个身影,等看清楚的时候,发现只不过是一条黑狗,黑狗是这家店主人养的,身躯庞大,站起来足足有白麒麟那么高,这狗对他早就熟悉不过,因为白麒麟经常来这里,所以这都对他跟对主人没什么两样,此时正伸长了舌头,眼珠子盯着桌子上的松鸡,口水都快流满了桌子。
“怎么黑皮,是不是又饿了。”白麒麟对着面前的黑狗说道,黑狗叫黑皮,眼珠子滴溜溜转,耳朵耷拉着,身材看上去很瘦,但又充满精力,这是一条猎狗,是店主人很多年前从门外捡来的。“这么大一个客栈,难道还喂不饱你,非要来我这蹭吃蹭喝是不是,我跟你说黑皮,这满桌子酒菜我可是要哦付钱的,待会你吃多少就得扣掉多少的钱,你说是不是?”
白麒麟把杯中的酒一仰喝干,伸手在盘中拿起一只最大的鸡腿,扔到地上,“吃吧,这只鸡腿得值好几两银子呢,我可是给你记在心里的啊,待会你想跑都跑不掉。”
那黑狗好像能够听懂他说话,尾巴一摇一摆,在他身上蹭了几下,转身趴在桌子底下便啃起鸡腿来。
“看来想找你还是挺简单的。”门外传来一个人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白麒麟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大胡子已经站在自己面前,他身上穿着盔甲,腰里挂着一把长剑,脸上的胡子浓密而光滑,脸上挂着让人讨厌的汗珠。
“你找我?”白麒麟眼神迷离的问道。
“一个人喝酒可是容易醉的。”大胡子躬身坐下,抓起面前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以后喝酒可记得要带上我啊。”
“得了吧,你整天那么忙,想要找你喝酒可不容易。”白麒麟抓起酒壶,又给自己添满,“不过我倒是认为一个人喝酒不容易醉。”
“不过要看你心里装着什么,心里要是空无一物,一滴酒便是海,哪有不醉的道理,要是心里杂念太多,给你一桶酒也不足填满缝隙,想要醉自然很难。”大胡子从盘子里拿起一个鸡腿,“这其中的道理就跟这醉松鸡是一样的,这松鸡心里没想那么多,只需要一滴酒便可以让它醉到不省人事,肌肉才能松弛下来,等放在锅里用慢火去炖,汁液才能渗入到肌肉中每个缝隙里,这样做出来的醉松鸡才好吃。”
“你懂得倒是不少。”白麒麟随声应和道。
“我就是一个大粗人,这些道理只不过是听来的,但我相信你肯定明白的比我要透彻。”
“这么晚了,找我肯定有事吧。”白麒麟举起酒杯,朝着大胡子示意了一下,便一口喝下。“有什么事就说吧。”
大胡子放下手里的鸡腿,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麒麟,你从小就很聪明,有些事不用我说太多废话,我这么晚来找你是城主的命令,他想让你离开南境。”
这句话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仿佛是一声巨雷一般敲打在白麒麟的心里,对于他而言,也许终究有一天会离开南境,但绝对不是此时此刻,而且他知道咒灵出现,伯父曾经亲自跟他说的,他已经做好了为南境走向战场的准备,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伯父竟然要让他离开南境,他心痛到了极点,但却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呵呵,是嘛,城主府容不下我,现在整个南境看来也容不下我了,他们是不是担心我身体里流着的黑血会给他们带来麻烦?如果真的是这样子的话,何必让我离开南境,直接杀了我不是更好吗?”白麒麟声音近乎嘶吼而出,但他自己并没有发觉。
大胡子一拍桌子,满脸带着愤怒站起身来,“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城府在你心中难道就是那样无情的人吗,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伯父,怎么可能会害你,听我一句劝,城主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现在南境的情况很危险,你留在这里会更加危险。”
白麒麟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怒气,也跟着站起身来,朝着大胡子吼道:“没错,他是我的伯父,既然是我的伯父,为何还要让我有家难回。”
“麒麟,你还太小,有些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如果城主真的在意你身体里所流淌的黑血之族的血液,你还能活到今天吗,如果他真的是你想的那么绝情,恐怕你的人头早就落地了。”
“这么说来,我倒是还要感谢他把我赶出城主府,还要感谢他准备让我离开南境是吗?”白麒麟大声说道,藏在心里的愤怒终于可以说得出口,他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很难看,但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如此痛快过。
“现在南境比你想象的要危险很多,现在已经不是仅仅咒灵出现这么简单了,我只能这么跟你说,如果有人想要铲除南境,一旦城主府被攻破之后,他们的目标肯定是像你这种跟城主有血缘关系的人。”大胡子突然把声音压低,“你应该注意到客栈门口的那几面鹿头旗了吧。”
白麒麟天性聪慧,现在感觉大胡子话里有话,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不然他也不可能这么晚还来这里找他,他朝门房外看了看,也压低自己的声音,“那旗是什么来头?”
话音刚落,只听见从门外传来几声凄惨的狗叫声,白麒麟朝桌子底下看了看,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黑皮已经不见了,那么现在的声音应该是黑皮发出的。
“狗东西。”门外传开一个男人的声音,白麒麟看了看大胡子,两人眼睛对视了一下,纷纷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