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祭陵
燕王回来之后,心里十分地不快,他对那劳拾子的所谓遗诏本来就不满,今天又安排刘弗陵走在他的前面,更是不高兴,起码他现在还没继承皇位呢,就走在自己这个当哥的前面了。这事儿根本就不合礼数!他想了想,怎么都得搞出点儿事情来才好。这时,他又想起了那个宝贝老四,虽说二人常年不合,但都是为了皇位,如今老四也当不上了,应当又有了合作的空间。这事儿还没完,如果几个藩王真的联合起来了,至少“清君侧”这样的事情对于霍光来说还是有威摄的。当年刘邦的侄子吴王刘濞就曾经做过,自己的爷爷汉景帝都差点儿让人家给端了,虽然最后七国之乱败了,但那挑事儿的晃错不是也让人给杀了吗。这事儿虽说名声不好,但对霍光他们的震摄肯定还是极大的。对,找来广陵王,看他怎么说。
没想到,广陵王已经不清自来了。原来广陵王今天一见这阵势,心里的感觉与燕王差不多,今天的仪式就是为了突出刘弗陵嘛,刘弗陵作为少子,反倒成为了藩王们的领头人,他既非长,又非嫡,即便武帝有遗诏立了他为继承人,但这出殡是要严格按照礼仪来的,自己跟在他的后边,始终有种不舒服的感觉。而且自己在外当藩王也有二十年了,自然凡事都是以自己为尊,自己屁颠屁颠地跟在一个如此年幼的弟弟后面,成何体统!自己一想,自己也非长子,出头来不好说话,燕王肯定更是恼火,于是便想先来燕王这里给他加把火。
燕王一听广陵王来了,赶紧迎出门去,过去的过节似乎早就忘记了。上阵亲兄弟嘛,这时两个人的心灵又是相通的了。
燕王道:“老四,父皇驾崩了,唉,我这心里真的是难受至极了,想必你也一样,咱们兄弟一晃也是几年见不着面,唉,真是想不到再见时竟是如此情景,”广陵王也跟着感慨道:“三哥啊,真是物是人非啊,谁能想到父皇说走就走了呢,几年前见他身体一直好好的啊,谁知道是不是有奸人呢,”燕王一听,甚合己意,“我想也是,听说那所谓的遗诏没人见得,只是霍光说的而已,父皇临走之前倒是指了指刘弗陵,但谁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呢?说不准还是要刘弗陵给他点上灯呢,”广陵王道:“三哥说得极是,只凭了这个就说刘弗陵当继承皇位,也太随便了吧?当朝大臣们也是非议不少。”燕王道:”可是我们都不在京城,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是如何去说呢,”广陵王道:“这你是庶子中最长的,大主意可是得你来拿,我等配合才好。”
第二天,各藩王府邸上都接到了燕王的通知,告诉他们,将于后天一起去武帝陵前祭拜。刘贺回府后便问吴安,不知燕王这是何意,吴安想了想,说:“燕王现在以族长的身份召集藩王,倒也是符合身份,但以燕王的性格来说,这绝非是真正想要祭拜。但以这样的名义倒是有几个好处,一是朝廷上霍光等大臣是不便干涉的,如果霍光说不行,那燕王便可以说他违背孝道,毕竟这孝字在汉家是极重的,儿子祭奠父亲,是谁也干涉不了的,第二,诸藩王各怀心腹事,自从景帝和武帝削藩及推行推恩令[武帝时采用了一系列的办法消弱藩王的权势。推恩令是其中一个,允许藩王在自己的领地上分封自己的儿子,使得藩王的领地越来越小,更没有能力对抗中央朝廷。]以来,本来就对朝廷不满的比满意的多。有可能燕王是想借这个名义闹上一闹吧。你可以去问一下刘弗陵,看他接到了邀请没有。”
刘贺奇怪地问:“这却是为何?”吴安道:“如果他要是叫了刘弗陵,肯定是想就皇位的问题发难了。因为刘弗陵如果去了,就等于承认了燕王的宗长地位,到时候就可以借此名义对他发难,如果他不去的话,他不在场,燕王更容易利用大家的情绪,让大家跟着起哄了。”刘贺想了想道,“这倒是了,但刘弗陵去好还是不去的好呢?”吴安想了想,“霍光不会让他去的。”
刘弗陵果然接到了邀请。霍光也在为这事为难,按道理,刘弗陵是应当去的,武帝的皇子皇孙们都去了,如果他不去的话,便容易被燕王等诸王抓住不孝的证据。但如果他去了,燕王借机对他发难,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很容易被抓住把柄,酿成对自己不利的局面。霍光权衡利弊之后,想想还是不去的为好,但又让刘弗陵写了封回信,表明自己父母去世之后,因为过于悲痛,而染恙在身,实在是没法去祭拜了。等到自己身体好了之后,再请大家一同祭拜。这样,既回避了宗长的麻烦,又找借口免受围攻。
祭拜那天,刘贺觉得有些滑稽,燕王故意把声势造得很大,一时间,车马云集,华盖如织,除了武帝一枝的皇子皇孙,还有高祖以来各枝各系的人,几百驾豪华的马车浩浩荡荡出了长安城,奔茂陵驶去。按照汉朝的礼仪,各府各展旗帜,各带扈从,一路上烟尘滚滚,如雷如电。
仪式自然是燕王与广陵王早已设计好了的。由燕王主持,他们按照远近亲疏安排好了诸位王侯各自的位置,然后请出来了刘贺,让他扮“尸”。这“尸”是上古时祭拜时的一种仪式,就是选一位受祭人的年少的子孙,让他坐在祖宗象征性的座位上,接受大家的献祭。刘贺因为是孙子辈中已经受封了王爵,当属于最尊贵者,因此,两们伯父特意地把他拉了上来,让他安坐在一把包装华美的席子上,前面放着一把矮几。然后,燕王先是献上了鼎镬煮好了的食品,列了一排的鼎簋,上面冒着热气,鸡鸭鱼肉,空气里充满了醉人的香气。然后又献上了酒,燕王的家臣们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周围的乐师们高奏着祭礼的用乐。
刘贺在席子上低着头。燕王跪在地上,不断地把酒食摆在他的面前。燕王一边献食,一边吟唱着祝愿的祭歌与献辞。燕王大声念道:“先皇不幸,弃绝人间,子孙辱没,不得与闻,战战兢兢,克勤克俭,以祝先皇。子孙在兹,念彼颇伤。未临亲命,谁知悲况。愿我先皇,酒食以享。……”后面跪着的人都大气不敢出,静静听着燕王的祷辞。但大家听得却有些感觉不对劲儿。这祷辞里,表面上是诉说先皇去世之后,子孙们的忧伤,以及子孙们对先皇的虔诚的祭祀。但其中却隐隐提到了皇子皇孙们没有在场,而没有听到临终遗命的事情。这本来是大家心中的一个疑点,现在在这样的正式场合提出来,大家都倒吸了一口气。
这时,广陵王忽然起身端起了一尊酒,跪倒,向代表武帝的刘贺致敬,然后忽然大哭起来。广陵王早没有燕王那么斯文了,一边哭着,一边说,“先皇啊,父皇啊,您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临走也不让儿子孙子们看您一眼。我本来一直想侍奉在您身边,防止有人利用您年老体衰而钻了空子,现在我们哥几个都不在您的身旁,谁知道您最后是怎么想的啊?”他一边哭诉着,一边倒着酒。
后面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有人小声说:“就是啊,就连我们这些在长安的也不通知,”还有人说,“谁也没听过皇上的遗命,听说就是霍光说有就有了,”燕王在一旁观察着,果然如自己所料。心里一阵的高兴。
广陵王还在那里哭着,“历代的规矩,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您生前也曾说过的,可是谁知道那传位给非嫡非长的人,到底是不是您陛下的本意啊!”
下面更加骚动起来。
燕王也借机讪笑着:“四弟说得好,这朝中之事为什么特意避开我们刘家人呢,说不准是有人看中了汉室江山,根本不把我们刘家放在眼里了。先皇啊,你死不瞑目啊!”说着也大哭起来。
众人一听,都哭的哭,叫的叫,现场一片混乱。
然而,这时,忽然见席上的刘贺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了,但目光却凶得吓人,似乎是要站起来,但又突然倒下了,口里吐出了白沫,众人一看,也不哭闹了,赶紧上前去想要扶起刘贺,但刘贺着实地晕了过去,任凭燕王与广陵如何呼唤,就是没有反应,但口里短促地喘着气。燕王与广陵王又是喊,又是揉,但他却是没有任何反应。
但忽然,刘贺不再喘气,而睁开了眼睛,但一见他的眼神,燕王与广陵王都吓了一跳,里面凶光比刚才还吓人。而且表情似乎十分生气,而且开始说话,但说话的声音又根本不象刘贺一个半大孩子的声音,而是一种威严而凌厉的老人的嘶哑的声音。只听见那声音说道:“朕的儿孙们,你们以为朕走了,朕的确是要走了,朕已经当了五十年的皇帝,朕也累了,朕的陵墓里已经堆满了宝藏,朕要去另外一个世界享用去了。……朕的儿孙们!”这分明是武帝的声音,在场的人都吓坏了,一个个都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包括燕王与广陵王,也都在一个劲地发抖。刘贺站了起来,但身形与姿势都变做了一个老年人,他愤怒地举起了手,指着下面的皇子皇孙,“朕自以为对你们不薄,你们都该听朕的话才是,可是你们看看,你们现在是在干什么!朕再告诉你们一遍,皇少子刘弗陵是朕选下的新皇帝,是你们的新主人,你们要服从他,听从他,以他为你们新的天子,你们谁若是对他有异心,朕在天下绝不会饶过你们!”刘贺说完,便僵在了那里,眼光也慢慢地失了神采。然后,叭嗒一声,倒在了地上。忽而又晕了过去。
燕王与广陵王还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动弹。这时,后面的一个侍卫拉了拉燕王的衣袖,指了指倒在地上的刘贺,燕王这才似乎从梦中惊醒,赶紧上前去扶起了刘贺。刘贺慢慢地醒来,不解地问道:”伯父,我刚才是怎么了,怎么好像睡了一觉?”燕王忙道:“是的,睡,睡着了……”刘贺还在奇怪,又像是自言自语,”我怎么会在这里睡着呢?”燕王点着头说道,“是啊,是老天爷的安排吧。”
大家再不言语,广陵王也只是在一旁观看。燕王见状,只好匆匆在宣布祭礼完成,大家都回城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