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送别
想来京城里面也没有什么事情了,昌邑太妃便决定早点儿离开。母子二人坐在高大的马车之中,在排卫士的依仗之后出了王邸,向城门走去。
一路上的景象刘贺早已熟悉,虽然时间不长,但刘贺对京城也留下了美好的记忆。垂柳依依,市井繁华,都似在了梦中一样。王府的侍卫与高头大马行走在街巷之中,也是别有威严,刘贺忽然见到街边的一个小女孩儿在买饮饼。急忙喊道:“停车!”太妃不知道他什么事情,只见车还未停稳,刘贺便已经跑下了车,向那个小女孩儿冲去:“桑晴儿!”桑晴儿刚才见街上驶来了王府的马车,正向外避开。这长安街头王府的马车也自是不少,自己也没注意,但见马车上的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孩子向自己跑过来,自己正在惊愕,没想到这人竟然喊出来了自己的名字。她仔细一看,竟是那个卖饮饼的小子,那天这小子和自己一唱一和,配合得倒是密切,但回府之后,爷爷只是一个劲地摇头,自己也不知道是谁。今天竟然在这里见了他,也是随口喊了一句:“你今天不卖饮饼啦?”刘贺哈哈大笑,“我们那天是闹着玩呢!我叫刘贺,我家在昌邑,今天就要回去了。”桑晴儿一下想起来,爷爷倒是在家提过这人,便问道,“你就是那个昌邑的小王爷?”刘贺道:“正是,不过我这一回昌邑,可就没有长安这么多好玩的啦,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再来。”桑晴儿却道:“好啊,只要你回来,我们就可以一起玩,看看你还会演点儿什么?”刘贺一听,喜上眉稍,“那最好,到时候,我再叫上他们几个?”晴儿又自奇怪:“那几个是谁啊?”刘贺神秘地;“这个到时候再说!好了,不能和你多说了,我得走了,母亲还在那边等我呢!”想了想,他解下来自己身上的一块玉佩,交给了桑晴儿,“这个给你,算是我们日后再一起玩的凭据!”桑晴儿接过来,“好的,你要是回长安,之前可以告诉我爷爷。”
刘贺已经转身上车走了。太妃看了一眼车下的晴儿,刘贺在车上还和他摆手呢。便道:“这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桑晴儿吗?”刘贺道:“正是,你不知道,她算账好快,把那几个榷运官都给难住了,把他们给弄得灰头土脸的,很是有趣。”太妃只是哦了一声。
不知不觉之间,马车已经出了城去。太妃回望那高大巍峨的长安城,倒也没什么留恋的,心想不如早点回到昌邑,去过那田园中的日子为好。
但这时忽然见几匹快马跑了过来,太妃喊停了车队,只见马上原来是金日殚和金赏父子以及两个随从。金日殚靠近了车厢,向里面做了个揖,“不知太妃走得这样匆忙,在下特地来送行。”
太妃道:“承将军错爱,我们娘俩可是不敢当,”金日殚道:“这一别就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了,不在这长安也好,也远离了是非,但我这有几句话还是要和太妃要说,一个是小王爷的师傅我已经给找了一个,到时候他会到昌邑去拜会,还不知道合不合适。另外,你们走后,这朝廷中肯定还要生是非,如果有事,还要有个便于联络的方式,我想了一下,沐阳在宫里最好,可以在往还的家书里加上些字句,我如果有事情,也让金赏和沐阳联络,金赏也不小了,我已经给他在宫里挂了个侍卫的头衔。具体的方式,你可以问小王爷,他与金赏知道。”太妃点点头,“我们和沐阳已经约好,一个月要家书往还一次。”
刘贺此时正在和金赏依依不舍。两个人自到了长安后,便在一起玩耍,这一分别,有自然有些怅然。刘贺道:“金赏,我们走后要常联系,我们还有那个密码,有什么好玩的,我们彼此一定要互相告诉,这样再见时就可以一起玩儿了。”金赏点点头,“那是自然,长安有新东西,我肯定第一个告诉你,我爸说,已经给我挂上了宫里卫士的头衔了,我以后倒是可以常见皇少子殿下的。”刘贺又道:“对了,刘病已那里你也要常去,你也可以把他带进宫里去玩儿。”忽然,刘贺又趴在金赏的耳朵上,“对了,你不知道吧,刘病已已经定婚了!”金赏听了觉得有趣,便道,“那我们以后岂不是不好一起玩了?”刘贺道,“不管它,我们以后就算是结婚了,也要一起玩儿!不过以后到哪儿都带个女的,象沐阳那样的多嘴的,倒也是麻烦。”两个人相视一笑。
金日殚向太妃道:“太妃,我们就此别过吧,我明日便要动身去敦煌,查那个行刺的四海帮的事情了,你们也就此珍重。”太妃道:“那到底是些什么人?”金日殚道:“听说是些原来太子掌管的旧部。”太妃叹息了一声,“唉,也难为他们了。你也要小心从事。”
昌邑府的车队慢慢地又启动了。金日殚父子迎着秋风,各自坐在马上。
金赏问金日殚:“父亲,我跟你去敦煌吗?”
金日殚点点头:“你也长大了,得跟我学着去历练历练了。”
这时,忽然,二人发现后面一队人骑在马上,穿着灰色的衣服,匆匆跑了过去。二人奇怪地打量这队人马,发现都不认识,但这些人行色匆匆。不知他们是什么来头。
原来这些人正是白龙道的人。为首的就是薛慕之。他们准备回广陵了。看着他们一路跑起来的烟尘,金日殚自言自语道:“起风了,得赶紧回去啦。”
在回去的路上,又远远望见一队人马,旌旗猎猎,上面绣着一个斗大的篆字:燕。他们知道,这是燕王归藩的人马了。金日殚赶紧迎了上去,燕王前面的卫士早已到后面通报了燕王,燕王已经停了车,在路边迎侯了。金日殚先带着金赏给燕王深施了一礼。燕王虽然神情有些沮丧,但仍然不失热情,“金将军也在这里?”
金日殚道:“燕王也要归藩了吗?”
燕王悻悻地:“唉,这京城里面不留人啊!还是回我们燕国快活去吧。”
金日殚一笑:“是啊,这里哪里赶得上燕国快活呢,”
燕王仰天一望,又看了看金日殚,“本王归去之后,还望金将军常陪在父皇的左右,能替本王问寒问暖了。”
金日殚道:“殿下放心,这个也是为臣子的本分。”
燕王忽然低声道:“金将军,你看这父皇年事已高,又不立太子,一旦有变,这天下事可就难说了。”
金日殚道:“可能陛下有自己的安排吧。王爷尽管放心。”
燕王道:“我哪里放心得下,我们来京就得个把月的路程,到时候这天下大事还得靠将军支撑呢。”
金日殚岔开了话头,“殿下这番回国,边塞之事还得您多操心啊。”金日殚知道,燕王想说的是,这皇上没立太子,如果一旦死掉了,安排谁来做皇上,也只能是在京的大臣们说了算了。武帝的爷爷汉文帝便是这朝中大臣所立。如果一旦这样,自己肯定是参与人之一,那么燕王得立还是不得立,也拜托自己了。但这又不好表态,只好推掩了过去。
正在这时,忽然,后面又马蹄声大作,尘土飞扬,原来是霍光骑着马赶来了。
燕王哈哈一笑,又迎上前去。但霍光见他竟是与金日殚站在一起,心头掠过一丝不快。但马上就摆出了笑容,下马走到了近前,“燕王殿下,我这听说你今天归藩,说着要来送行,却没想您已经先出发了,只好赶来了,没想到又让金大人抢了先,惭愧惭愧啊。”
金日殚一拱手,“大将军,在下也是出城访案,没想在这里遇到了燕王殿下,也是天意,让我在这里送殿下一程。”
燕王道:“小王今天真是有天大的面子,能让二位大人出城相送,真是小王的福分啊。”霍光道:“燕王现在是陛下儿子里最年长的了,我们这做大臣的哪能不送呢?”霍光让人取来了酒水,立下个短几,自己倒了一碗,又给他们二人倒上了,端起碗来道:“燕王殿下,您这一走,山高路远,在下略表寸心。”便先干了一碗。二人也随着他干了。
霍光又道:“殿下这次离京匆忙,是否还有在京未竟之事,霍光倒是可以代劳。”
燕王道:“陛下特旨回疆,哪敢耽搁,只是希望大将军能不以本王愚昧,多替我在圣上面前问候就是了。再有,就是一旦山陵崩,还望大将军赶紧通知本王,本王好能尽份孝心。”
霍光一笑,“这个自然,皇上诸子中,以殿下为长,那些军国大事还要等殿下来处置呢。”
燕王一听,心里美极了。便又端起了一碗酒,“多谢大将军美意,这次给大将军的宝马让大将军转赠给了昌邑王了,小王回去后,一定再为大将军弄一匹天下最好的名马,也彰显大将军的威风。”
霍光的拱手,“在下这里先谢过燕王殿下了。”霍光这几天一直在想,虽说武帝似乎对燕王与广陵王都没有扶立的意思,这些天来,也不太给他们面子。但这两位王爷毕竟是武帝的亲生骨肉,也难说武帝哪天一高兴,又立谁了也难说。而这些天他们心中的怨气也未必不理解为自己在后面挑唆的。实际上,他也的确没给他们说过什么好话。因此,今天一想,一定要给燕王送个行,给个定心丸吃才好。他知道,只要给燕王暧昧地表个态,以他现在的处境,立刻就会感激涕零的。
他们没想到的是,就在长安城的南城门外,桑弘羊大人也在为广陵王送行。广陵王这次进京碰了一鼻子的灰,心里本是恼怒,而且这次他离京,没有别人来送行,便道那些都是些势力小人,因此,对桑弘羊格外的亲近。桑弘羊也是有他自己的目的,他知道,现在的局面下,自己的经济路线想要成功,则必须有强大的外援才行。他知道自己的专卖等制度的改革面临着内部外部的极大压力,自己的敌人众多,而其它人则是看热闹的多,虽然在其中得了好处,但要让他们伸出援手,却也是难。好在这广陵王是诸王中比较钱的一个,谁叫他父亲当时高兴呢,给他封到了这么个富地方。如果他配合自己的话,别人也轻易不敢说什么了。于是,桑大人今天便特意来给广陵王爷送行。
广陵王简直要感激涕零了。这桑弘羊管理国家财政多年,一直受武帝的信任,虽说在军机上他发言权不大,但却是少数能和皇上说得上话的近臣。他广陵王缺的就是这样的人。有了他在朝廷里给自己做个照应,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他拉着桑弘羊的手,大声说道:“桑大人,这时候你还想着小王,我是实在不敢当啊。”桑弘羊道:“王爷哪里话,听说王爷要走了,我自然要来送上一程的。我这里也备了些水酒,略表些情谊。”说着命下边人在路旁支起了一顶小棚子,两个人对饮起来。
广陵王低声道:“桑大人,您看这陛下迟迟不立太子,却是为何?这次来长安,我一直久思不得其解。”
桑弘羊道:“此事我也只能猜,陛下从来没有和我等提过此事。我想只可能有这样几个原因,一是还要对诸王考察一番,二是觉得时机不成熟,三是是否是在等少子刘弗陵成人。但这几条却又都不太合常理。你与燕王殿下早已成人,陛下对你们早就用不着考察什么了。而如果真的想立少子的话,也用不着非得等成人之后,反倒是越早立了越有利,毕竟现在陛下还在,能帮他树立威信,到时候陛下一旦山陵崩,大家也都知道他的心意,反倒是如果晚立了,对少皇子会有诸多的不利,别人也未见得服气。所以我想啊,这陛下可能还是有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这倒是小王不知了,还请先生赐教!”广陵王凑到了桑弘羊的面前。
“我想啊,陛下年纪大了之后,近来更易感伤,现在一有人提到立太子,他就总是会想到故太子刘据来,还修了个思子台,这个王爷当知道吧?”
广陵王点点头,“这个我在广陵时就听说了。”
桑弘羊接着道:“当年其实就是因为太子在明处,易为人暗箭所伤,有得罪过太子的,如江充之流,必然想尽一切办法去构陷,结果导致了父子失和,皇上每每想到,都感到纠心。那个史皇孙刘病已想来你是知道的,故太子只剩下了这一点骨血,但陛下却从来不去见他,我本来也自奇怪,但想来,怕是陛下一见他,就必想到太子,也会想到自己的错处,这错处早已无可挽回。所以我想陛下一是现在还犹豫不决,二是怕立了太子,便会有人在父子之间又挑拨离间。而且一旦立了太子,不但容易父子相隔,你们兄弟之间也更生间隙。陛下的性格又是不喜听人言,所以我们几个谁也不在陛下面前提这事儿。”
广陵王恍然大悟,又问:“如此说来,此事多半会拖黄的。陛下年事已高,说不准突然染疾,那时便是想立也不一定来得及了。”
桑弘羊道:“正是,但现在陛下只宠信霍大将军,霍大将军自然是不好提这事儿的,怕惹了霉头,另外,还有一层,其实陛下如果未有明旨立谁为太子,如果陛下一旦有不测,朝中自然是以霍大将军为首了,这时,他想要立谁,谁便会得立,而大将军则又有了拥立的首功,”
广陵王听了,深以为是。又进一步问道,“那以大人之见,小王该如何是好呢?”
桑弘羊道:“我想王爷回广陵后,盯紧了朝中的消息,但千万不要乱动,我这边也尽量帮您,切记,一定不要急,不要让人抓住了把柄。再就是配合朝廷法度,您想啊,谁不执行朝廷法令,这些大臣们能欢迎他吗?如果到时候,大臣们都反对,这人注定是不在考虑之列的。”
广陵王深深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