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昌邑王太后也正自领着沐阳郡主游春，这日子是长安由古时候传下来的日子，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显贵，都到郊外来踏青玩赏。昌邑太后的心情一直并不太好，今天一见郊外柳树初萌，鸟语花香，心里一下轻松起来。沐阳倒是很好奇，在昌邑是没有这样的机会的，昌邑也有游春的日子，但王府一般不太参与，也就是在王府花园里摆桌酒席，请些人来热闹一下而已。今天见长安郊外香车宝马，游人好织，确是热闹。
忽然从后面传来了一队马车，听声音，比昌邑王府的马车要多了不少。今天刘贺不在，昌邑王府的车队也就三辆车，一辆主车，坐着太后和沐阳，别一辆副车，管家坐着，再就是一辆装备车，里面装着野餐需要的东西。而后面赶上来的车队至少有十来辆车子，而且前面还有一队的骑手。昌邑太后闻听后面的依仗，觉得不是哪个王府的，就是朝中重臣。但忽然又听到后面的一队人马赶到自己的身后时，却慢了下来。反而跟在了自己车队的后面，太后拉开了窗帘，招呼一下前面骑马的侍卫，前面骑马的侍卫会意，马上到后面看看是谁。果然，过不了几分钟，一位骑手骑着马，来到了昌邑太后的车窗旁，在外面喊道，“大将军全家给昌邑王府上请安！”昌邑太后拉开车窗，一看，外面骑马的正是那天在燕王府上遇到的霍云。今天他全副武装，显得更加威武。沐阳在车里面也看到了，笑嘻嘻地问道，“哟，这不是那天给我们送酒的壮士吗？今天是不是又给我们带酒来啦？”霍云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拱了下手，“启禀郡主，如果不嫌大将军府上的酒水薄劣，到时一定献上。”昌邑夫人瞅了一眼沐阳，“不要胡说，咱们娘俩也喝不了什么酒，你就不要麻烦将军了。”霍云看了一眼车里的沐阳，反倒低下了头。
这时，却又听到后面一队车马响着銮铃呼啸而过，几个人一看旗号，原来是燕王府的车马。燕王的车队比大将军府上的还要气派，忽然见燕王也从车窗里向昌邑太后一拱手，“弟妹别来无恙？皇兄不客气了，不要见怪。”霍云也躲到了一旁。燕王过后，沐阳撅起了嘴，“显摆什么啊，不就是显他燕王府上有好马吗？”霍云毕竟是军人，倒是很是羡慕，“燕王府上的马的确是不错，可惜大将军没要，要不然我倒是可以试试了，”沐阳一听来气了，“不就是大将军把马转给我家刘贺了吗，看你这样小心眼，大不了再送还你家就是了，”霍云一听羞得满脸通红，“郡主误会在下了，我绝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见沐阳郡主扭过脸去不理自己了，赶紧再说，“郡主千万不要误会，小王爷喜欢学骑马，大将军也是高兴才送他，我也一样，如果小王爷想要学骑马，我倒是也可以去陪他练练的。”昌邑王太后道，“刘贺小孩子脾气，对骑马也新鲜不了几天的，就不劳将军了。”沐阳反倒是不愿意了，但又不好说什么，又扭过脸去。霍云以为沐阳又生气了，又说道，“还请太后和沐阳郡主不要见怪，刚才在下说错了话，有机会一定去府上赔罪。”昌邑太后见他真的不好意思，自己反倒觉得有些难为情了，笑了笑，“霍小将军，我们这车都是女眷，走得慢，你回去告诉大将军和夫人，你们先去吧，不要耽误了你们。”霍云正好下台阶，又催马到后边去了，过了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我们显夫人说了，我们也没有什么急事，反正是出来游玩，要不干脆请太后到屈尊到我们显夫人的车里，一起聊聊天，也是热闹。”昌邑太后想了一下，说道，“也好，”让前面的车夫停了车。和沐阳下了车子。
显夫人也正下车等侯着，一见昌邑夫人到来，赶紧要跪拜。按照汉高祖刘邦传下来的制度，大臣们功劳再大，也是不能封王的，所以霍光即便是位极人臣，权倾天下，也只能是个侯爵。昌邑夫人忙扶起了，“显夫人何必行此大礼，从卫皇后那里论，大家都是亲戚，只是这几年我们在外面，大家走动少了，想来还是很亲近的。”显夫人一听到说到了卫子夫，忙打过话头，“我们大将军常提起太后的贤德，一晃分开了几年了，真是想念。”
显夫人这个人与霍光不同，她是个喜欢热闹且热情待客的人。当然，霍光有时对她这脾气也不高兴，她总是头脑一热，就不一定捅出什么娄子来，不过她之所以能让霍光喜欢自己也还有另外互补的一面，霍光说话滴水不漏，但也不容易让别人交心，别人对他也是场面上的话居多，而这个显夫人却能够在家长里短当中搜集到海量情报，虽然不一定都准确，但一些消息对于霍光来说却是极其有用的。尤其是显夫人知道，小昌邑王刘贺还小，而他父亲已经故去，这样的孤儿寡母其实也没有什么权势，是重要的统战对象，因此，对她们也就更显热情。
轿车里，因为都是女人，气氛也就亲密得多，显夫人那天听了霍光的话之后，给沐阳提亲的事情自然不能再提，于是就变成了各家的家长里短和趣事轶闻了。昌邑太后久不在京，自然是说得少，听得多，而显夫人又对此方面的报道十分擅长，于是她便滔滔不绝地唱起了独角戏。金日殚家的那个匈奴老太太有多厉害，上官桀的儿子上官安与自己女儿结婚时场面多么宏大，再有就是鄂邑盖主如何整天地大发附马盖侯的牢骚，然后又讲到了赵婕妤，就是勾义夫人，忽然问道，“昌邑太妃，这次来长安，您见到那个勾义夫人，就是赵婕妤了吗？”昌邑太妃点了点头，“前些日子进宫时曾见过一面。”显夫人恨恨地说，“您听说了吗？听说赵婕妤总是在宫里给陛下咬耳朵，议论朝政，这可不是咱们女人的该说的话。”昌邑太妃不置可否，“毕竟皇上现在能一起说话的人也不多了，宫里现在也冷冷清清的。”显夫人又道，“唉，她毕竟是来自于民间的小户人家，和咱们不一样，一点儿也不懂得规矩，听说老是讲什么民间疾苦什么的，你想，陛下能愿意听吗，好像民间有多苦，那岂不是说是陛下和大臣们的政策不好吗？一个妇道人家，老管朝廷里的事儿，说小了是多管闲事儿，说大了，便是干预朝政了。”昌邑太妃没有说什么，显夫人倒也没有怎么在意，接着说道，“其实要给她兄弟家人讨点儿封赏，也不用这么去说，就直说不就得了，唉。”昌邑太妃倒是想起来了什么，“听说赵婕妤的父兄没来长安，还在乡下住着呢？”显夫人又是一脸的不屑，“幸亏他们没来，要不然，这要是再常进宫，朝政不就更乱了吗？”昌邑太妃也跟着叹了口气，“唉，就是可惜了小皇子，怪孤单的，”显夫人道，“谁说不是呢，我常和大将军说，时不时地把小皇子接到家里玩玩儿，家里人多热闹，可大将军总是说，赵婕妤管孩子管得严，就不用客气了，倒象是我们家会把小皇子怎么样了似的。”昌邑太妃道，“是啊，我们家刘贺也是一样，平时连找个人玩都找不到，这次来京还好，正好和小皇子他们年纪相仿，倒有人玩了。”听到这个，忽然显夫人凑到了昌邑太妃前面，耳语道，“对了，您看现在皇上年纪也大了，现在这几个皇子大的大，小的小，皇上似乎都不喜欢，倒是好像很喜欢你们刘贺呢！”昌邑太妃一听，连忙摆手，“这话可是不能乱讲，刘贺那无法无天的，陛下怎么会喜欢他，父皇儿子们一个个都尽忠尽孝，燕王殿下勤奋好学，广陵王殿下英武雄才，小皇子稳重大方，贺儿水自珍重，我正为这事儿犯愁呢。”显夫人悄悄地，”唉，燕王和广陵王怕是没有圣宠了，我听大将军说啊，皇上说燕王自以为是，狂妄自大，广陵王四肢发达，大脑简单，都不是治国的料，而小皇子年纪太小，而且又摊了那样一个妈，陛下好像都不喜欢，那下面自然也就得考虑孙子辈的啦，其实我们大将军也希望小王爷能得圣宠呢，昌邑小王爷聪明伶俐，要是能入大统啊，日后肯定能是个圣明的天子！”昌邑太妃吓得赶紧堵住了显夫人的嘴，”这事儿可千万不能乱说的，汉家自有法度，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怎么也论不到刘贺头上的，他小小年纪能袭了王爵，已经是极大的恩宠了。做个昌邑王，一辈子荣华富贵，我也就知足了。什么太子太孙的，我可是从来没有指望过呢。我说的是真的，当年昌邑王爷说薨了就薨了，我就想啊，这人活不过几十年，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争争抢抢的，最后怕是连原来该有的都失了，何苦呢，反不如人家老百姓家里活得自在。”霍显君夫人听了反倒不是滋味，有些话不投机的感觉。
其实霍光虽然没有对霍显君明说过，但他的心思显夫人还是知道的：在皇帝立储这件事上，他比谁都急。他虽然现在位高人尊，但这一切都昌武帝给的。如果哪一天武帝驾鹤而去了，他必然面临的是两大挑战，第一，新皇肯定嫌弃旧人，尤其是象霍光这样在朝中拥有巨大实力的人物，第二，新君得立，按照汉家的传统，必当信用新的外戚。而自己本来还能与卫夫人一系攀上点儿亲戚，但当年的太子刘据死后，这一线已经是没有继承人了。而且在卫家的事情上，他还有块心病。所以无论是谁，他都将被新的外戚视为对头。当年每次旧权臣遇到外戚，都败下阵来。所以，按照他的想法，第一，最好是能立幼不立长。年长的如燕王、广陵王之流，现在势力就已经坐大，而且对自己恨之入骨，如果上位，哪能有自己的好果子吃，而如皇少子刘弗陵，甚至于刘贺这样的年纪，至少还有些年才能亲政，亲政之前，至少自己能以辅政大臣的身份执政几年，这样至少可以为下一步继续弄权做好安排，至于外戚的问题，如果是年幼的皇子皇孙继位，尚未婚配，那么，凭着自己家里未成年的女儿孙女们，自己还有机会。所以，他现在的目标肯定是要阻止燕王和广陵王能够亲近皇上，好在皇上本来对他们哥俩也不太得意，对刘贺母子倒还可以亲近亲近，至少他们可以算做是统一战线上的人物。当然，最理想的安排是刘弗陵幼年继位，自己辅政，当然，他有个烦人的妈，赵婕妤，这个只好有机会再说了。其次便是刘贺，年龄至少可以，虽说这小子似乎聪明伶俐，以后可能不好对付，但毕竟还是个孩子，而且在皇孙里面，只有他已经承袭了王位，地位自然是高于其它的皇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