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不语
无疆学院山脚下的华城。
今天的阳光很好,所以城里很多人的心情也都不错,不过这些心情好的人有一个共同点——他们没有去过南边的城门,并且听了去过南城门的友人们的抱怨。
说南城门边上来了个傻子,长得眉清目秀却少一根经,逢人便上前拦住,然后举起一张纸条。纸条上用敬语开头,写着“请问,城里最近发生过奇怪的事情吗?”,全程不说一句话。
“有啊!我觉得你的出现就挺奇怪的。”
一位大爷因为从事搬运工作的缘故,在南城门进出了好几次,每一次都被那个傻子给拦了下来,最后实在是受不了了,便这么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那个傻子就木在了原地。
见如此言语能够镇住傻子,于是所有的人都这样回答傻子。而傻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傻,除了第一次听到那句话的时候木了一下,而后便像免疫了一般,依旧逢人便上,举着那张纸条。
这样一来二去,南城门的人流量锐减。
不语就是那个傻子,长得眉清目秀逢人便上全程不说一句的傻子。
不过现在不语没有去拦别人的路了,他坐在城墙转角的地上,月白银边的长衫平铺在绿茸茸的草坪上,像是一滩积雪,那么惹眼;他目视着前方,眼睛里像是装了一潭死水,那么让人难以靠近。
此时已经是中午了,往日此时的街道应该还是很喧嚣的,而今日却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多是些三四岁的小孩子和三四十岁的中年妇女。
看样子是学堂刚刚放学。
孩子们咿咿呀呀的说着自己在学堂做的事情,而他们的母亲就没有听得那么认真了。她们让孩子走在自己的里侧,裙摆下的步伐凌乱而又慌张,眼神时不时的往不语这边瞄。
那架势,像是护子的老虎。
不语没有动。所以那些妇女也算是有惊无险的出了南城门。
直到最后一对母子除了城门,不语蜷缩起了自己的双腿,把头埋了进去,像是只受伤的鸵鸟。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会说话吗。
不语想。
是的,不语不会说话,连一些简单的音节都吐不出来。
从很小的时候不语就明白了自己和别人的不同,他的老师安慰他:“不语,你和别的小孩子没有什么不同,你可以去和他们跑、跳、玩儿。你不过是因为婴儿时期受了恶寒没得到及时的医治罢了。
“所以,你明白我给你起这个名字的意思吗?不语,你明白吗?不语,不语,就是不要说话的意思。别人每次叫你名字的时候,你就想他们是在对你说——你不需要说话,你只要听着就好了。不是你不会说话,而是你根本不需要说话。”
不语不语,你不需要说话,只要听着就好了。
不语不语,你不需要说话,只要听着就好了。
不语不语,你不需要说话,只要听着就好了。
······
不语把头埋得更低了,心里不断的重复着休渔说的话,可是依旧没什么用,这反而使得他的眼眶越来越酸、越来越涩。
不说话,又有谁会说话给我听呢?
不语把双手环了起来,双肩不断的抽搐,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草叶上打击出清脆的声音。
老师,我根本就不会说话啊。你知道吗,不是别人叫我不要说话,而是我根本就是个不会说话的怪物啊。
“你就是那个傻子?”随着面前的光被人挡住,懒洋洋的声音和腐肉的恶臭一起窜进了不语的身体。
不语把眼泪抹去,站起来,递出一张纸条。
田光标看了一眼,上头果然写着传闻中的那些话,说:“我知道你想要了解的事情。”
你可以告诉我吗?
不语递上了另一张纸条,眼眶里的死水中好像出现了一条游鱼。
“要告诉你也无妨。”田光标打量了一下不语,接着说:“只是,你要怎么报答我呢?”
不语停了下来,准备记录事情经过的手垂了下来,不解的望着面前的人。
“我看你随身带着箫,想必口活儿应该不错吧。要不,你给我吹箫好了。”说话间,田光标晃起了自己的腰。
不语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腰际的墨箫,然后递上另一张纸条,面色冷漠:听过我吹箫的人,都死了。
确认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语转过身便想离开——和这种人交际,他向来是没什么好脸色的——也就在这个时候,田光标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并且低吼着:“站住,小哑巴。你以为大爷我是吓大的吗?今天我非要你给我吹箫不可。”
这句话好像是约定好的暗号。
听到这句话,站在不远处晒太阳的两个人健步如飞的解决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一左一右的堵在不语身侧。
这二人的着装与田光标差不多,破烂的衫子随意披在身上,露出不知道是沾满了油脂还是黑泥的肌肤。就连行动间带出的恶臭都一样,令人呕吐。
在三人的夹击中,不语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这几个人不是什么好人。
田光标与他的两个兄弟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他们是华城出了名的小混混。
几年前他们初来华城的时候,城里几家商店的老板见他们年轻力壮,便聘了他们三人作伙计,搞点搬运什么的,虽然苦点累点,但工钱还算是可观。这样一来,即解决了三个不良少年的生计问题,也解决了处理大宗货物的难题,一举两得。
若是三人好生工作的话,华城定有他们的一席之地。可是没想到他们三人空有一身力气,却都是好吃懒做的主,不单嗜酒如命还滥赌,自己的工钱输完了,居然盘算着偷东家的钱。好在东家发现得早,匆匆解除了雇佣关系。
被开除之后的三人无家可归,便定居在了城西的墓园里,只是不知道最近怎么了,总是在城里不肯离去。方才听说了城里人的传言,这才想来找不语的乐呵。
不语双肩发力,震开了田光标的手,眼睛里放着红光,像是一只发怒的狮子。
“小子,你居然敢伤了我的手,你知道我是······”田光标活动着被震得发酸的手腕,心里虽然害怕,可是嘴上依旧没有停止放狠话。只是狠话说了一半,便没了下文。
在他的面前,不语转过了身来,瞪大着眼睛,发怒的、狮子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