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素年锦时
亲爱的小虫:
原谅我这样不辞而别,带着这样坚定的执念离开。你也许迷惑于我们之间何至于如此疏离。我想,是变故,也是疑惑;是无常,更是质疑。我这一去,许是舍弃、重获与回归;许是逃离、背弃与镜花水月。然而,不管怎样,我还是上路了。
是谁说“我生命中的千山万水任你一一告别,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闲事。”是的,是闲事,都是闲事。
这一年生活中遭遇的种种,你自然知晓,但我内心深处的震荡,却无法诉与你听。很长时间以来,我都觉得我的生活会像小河一样安稳沉静,日日流动,缓慢向前。不曾想到,所谓“安稳”不过是幻象,旦夕之间,生活已是沧海桑田。
接到姥姥病危的电话时,我和安洁正兴致勃勃地走向藏酷--那个西藏风情浓郁的酒吧。弟弟在电话里说,姥姥突发脑溢血。我听后头嗡的一声,已然不知所谓。路边闪烁的霓虹和街上喧嚣如织的人群瞬息天旋地转,将我包围。
赶了700公里的路程,我们回到老家。迎我们的车,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医院。
在一条陌生的路上,我发现了殡仪馆的黑牌子。我失声痛哭,眼泪奔涌。姥姥是最疼我的,虽然近年耳背,可每次一接我电话,她总能听清,然而今后我将再也看不到她了。命运张开黑色的大手,昭示了玄秘力量的不可抗拒。
我一直相信奇迹,可,生活没有奇迹!我尚未从失去姥姥的哀痛中走出,又接到爸爸被确认为肺癌晚期的消息。仿佛爸爸就要不在了,那种恍然若失的幻觉时时吞噬着我的心。陪爸爸住在医院,深夜,我常常被吓醒。签让人心惊的手术合同,等待生死未卜的手术。手术后漫长、痛苦的恢复期。放化疗的恶心、隔壁8岁癌症孩子的哭叫、病人空洞无助的大眼睛、老人无力却钻心的咳嗽声,还有医生护士急匆匆的脚步……这一切都在折磨着我的神经。
我时常从这样的环境中醒来,看见黑色的人影在郁蓝色的晨间,开始一天里的奔波。望着这川流不息的生命,匆匆奔赴人间,是怎样茫然无知地跋涉在这生的虚无之境。夜灯还没有熄灭,像干枯的老人的眼。
就这样,医院里的银杏树,从春夏的绿,凋败为深秋的黄。而我,只觉光阴如刺,秒秒煎熬。
半年之后,爸爸出院了。然而,我的工作也黄了。总编说,我离开太久了,已经没我的位置了。我知道你想好好安慰我。你拉我到处去看房子,对于一直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那些悬而未决的问题,你绝口不提。而你不知道,就在此时,那颗矢志不渝要与你并肩作战的心早已失去了信誓旦旦的勇气,在这一年中慢慢退缩。工作丢了,生活找不到任何意义,对爱情也产生了脆弱感和怀疑。我曾经试图告诉你,在那些痛苦难挨的日子里,我是如何枯坐在医院的走廊里,耗过每一个黄昏和日落。
秋日的午后,阳光微凉,通过层层枝桠和绵密枝叶投射下来,细碎明亮,飘忽摇曳,一如人生的虚幻与无常。佛箴里说“:众生沉迷于红尘幻象,只知索取与占有,一如盲者。”佛箴里也说:
“人,需舍才有得。”我想,我必须放弃手中所有,才能获取新的世界。我没有告诉你,那时,我时常会做奇幻的梦。我梦到了宽广的大河,翻卷着进入森林。我还梦到星星挂在树上,在无边的草原,有一棵耀眼的红树,一道奇怪的光,温润、柔和。这光接着走进一大片雨里。然后,彩虹出现了……我初见它,犹如阴沉雨后乍现阳光,带给我温暖、光明与抚慰。于是,我决定去追寻梦中出现的奇幻场景。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离开。然而几年后回来,父母还是父母。你却不是你了。淡漠、生疏、遗忘。我们会不会像两颗星球,各入自己的轨道,再无交叉,从此沉入宇宙深邃的寂寞?虽然我也心存侥幸:是否你握得越紧,爱情也就越牢?我们的爱情止于此,倒也清明。此时,还没有彼此的伤害和丑陋。也还不曾为岁月侵害,不至于被怨怼掩埋。我关窗时,看了看窗外。离别的夜不像想象的忧伤黯淡。星空意外地璀璨。
我知道,我的梦还在那里。把留言压在书下。对不起,我的爱人,原谅我就这么放下你。也衷心祝你幸福。但,若你找到了幸福,请永远也别告诉我她是谁。我提起行李,为你关上灯,奔赴那与你差不多是永别的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