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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存人欲,去天理

说到“犹太精神”和“拜金主义”,一百多年前,即便是马克思,大概也无法预料到有一天会在一个以儒教文化为中心,以精神文明建设为依归的东方大国——中国,得到播种,并生根、开花、结果……尤其这个国家的先哲们都曾明确表示过对于财富的鄙视态度。孔子曾说:“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老子则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难得之货令人行妨。”以至于后来的儒生、道教徒和佛教徒们无不崇尚“清心寡欲”,“常乐我净”,而到宋代的程朱理学,杂糅儒家、道家、佛家学说,更提出“存天理,去人欲”的口号,为此,深刻影响了中国社会近千年的发展。

然而,这样一种鄙视财富、鄙视商业行为的主流意识,尽管在“文化大革命”中曾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宣传、发挥和强化(如“狠斗私字一闪念”“割资本主义尾巴”“打击投机倒把”“限制资产阶级法权”等),却在国门打开后的短短几年间,即被冲刷得几乎荡然无存。

有人议论:也许是中国人穷怕了,刚刚还在理想的梦境中呢喃,信仰的大海中畅游,一睁眼,一上岸,便迫不及待地投身到物质的湖泊中,对着财富之水一阵暴饮了。

其实,从根子上讲,中国人的民族性是有两面的:主流意识尽管鄙视财富,但从来都是做做样子而已。千百年来的社会精英阶层(尤其儒生)几乎无不热衷于功名利禄,影响到民间,家家户户门上的对联用得最多的大概也就是“财源滚滚达三江,生意兴隆通四海”了。而春节期间拜年,无论老幼童叟,一出口断也少不了——“恭喜发财!”

所以,当当政者终于决定扬弃千百年来主流意识对于财富的偏见,以求上上下下齐心协力一心一意搞建设,专心致志做生意,并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时,国民心头潜藏着的“发财”欲望和经商潜能,一下子也如脱缰的野马一样在中华大地上迅猛奔腾开来,又如海啸般向世界的各个角落席卷而去。

中国由此大变样了。一幢幢拔地而起的摩登高楼,天价一样的房产,让人感觉着那都是由流光溢彩的黄金砌就;而条条伸展至神州四面八方的高速公路和高速铁路,满载着高速行驶的汽车和火车夜以继日地奔驰着,则让人感觉着是一条条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的大河在流淌……可是,面对四面八方涌来的财富,摸着自己口袋里赚到的钱,看着别人手里捧着的更多的钱,想着那些可能会赚到但还没有十分把握赚到的钱,念着天上有一天也许会掉下来的“横财”,人们的心态也大变样了。

骑自行车的忽然对开汽车的产生了敌意,而坐出租车的则对乘公共汽车的怀着鄙夷。广州一位自以为很“小资”的女孩,竟然志得意满地在网上发文,说是看一个人是不是“小资”或白领,主要是看他或她能不能在大城市的高档住宅区拥有一套至少两室一厅的住房和一辆“广州本田”轿车。官商勾结、权钱交易更成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一大现象。

你低价批我一块地,我给你百分之十的回扣,你给我一个赚钱的项目,我将利润和你对半开,你源源不断地给我车皮计划,我就源源不断地往你家里送钞票……为了敛财和暴富,人们的心态不仅变样,而且越来越扭曲。驰名商标“某某肉松”的原材料竟然来自死猪肉和病猪肉;远近闻名的“某某火腿”为了防腐,竟然用农药“乐果”浸泡;黑心的小贩常用柴油来为鱼儿保鲜;不法的商人则在牛奶里添加三聚氰胺;而小店里的水煮鱼和炸油条,很可能是用了比砒霜毒十倍且充满了致癌物质的“地沟油”……房地产市场则更为诡谲:暴利一方面导致房价居高不下,以至于普通百姓根本无法问津;另一方面却又引得尝尽了甜头的房地产开发商欲罢不能,就在共和国总理三令五申要抑制房价上涨的严厉表态中,新的“地王”依然相继产生。

与此同时,人们忽然发现蓝天少了,雾霾多了,地震多了,水灾多了,净土不见了,映入眼帘的是越来越多的污染的河流,干枯的湖泊,滥遭砍伐的森林,过度开采后留下的满目疮痍的矿坑。

人们坐上饭桌,甚至已不能心无挂碍地用餐。筷子伸出去,再好的美味,也常常不能阻止你忽然想到:牛有疯牛病,猪有猪蹄疫,鸡鸭有禽流感,瓜果蔬菜有农药残留,饮料有添加剂,鱼儿有激素……一天忙碌下来,人们身体已经很疲累了,但躺到床上,许多人身体虽然休息了,心却一时一刻也没有宁静,心依旧牵挂着尚未草签的合同,尚未要到的三角债,更担心动荡不安的股市和房市,以及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的“强拆”队伍……未赚到的想赚到,已赚到的怕失去,既怕人算计,也怕贼惦记,更怕从眼皮底下漏走发财的商机。

我有几个做生意的朋友,生意做起来了,财富也越积越多,房子就买了七八处,工厂也开了两三家,身体却在酒桌上倒了下来。开始时是脂肪肝、高血脂、高血压、高血糖,渐渐地就成了肝硬化、冠心病,如今打针、吃药、输盐水成了家常便饭。故他们每聚到一处,总忘不了要发出同样的感慨:“过去拼了命挣钱,现在倒好,得拼了命花钱保健康。”财富的快速积累帮我们催生了越来越多的世界级亿万富翁,但也将越来越多的贪官污吏或押进牢房或送上断头台。据不完全统计,改革开放以来在媒体公开报道的因贪腐而落马的省、部、厅级官员就有二百多位,贪腐金额则由最初的几千元、几万元扶摇直上而至数千万元甚至数亿元。

而在举国上下差不多人人都为发财而疯狂的大背景下,一向被称为净土的教育界,学术腐败事件也层出不穷。论文答辩可以花钱通过,考博士可以拉关系、走后门,选院士可以行贿、作假……报载北京某大学,一名女子为顺利考上某导师的研究生,除了行贿十万元外,还不惜将自己投怀送抱,结果仍未被录取,终于红颜冲天一怒,将该导师举报到有关纪律检查部门。

更令人痛心的是,金钱的腐蚀甚至也侵入到了孩童的世界,上行下效,曾几何时,一些小学里选班级干部、少先队干部,孩子们竟也竞相向老师行贿,一些小候选人甚至还学会了用金钱向同学拜票、拉票……所以,不管我们承认还是不承认,事实上,我们仅仅用了三十多年的时间,就将一个民族用了几千年的努力所作成的信条“存天理,去人欲”很快翻转成“存人欲,去天理”了。以至于如今的世界,似乎已不再有人津津乐道于“犹太人问题”,更多的还是关注“中国制造”和“中国精神”……然而,想一想日益升高的气温和正在加速融化的南极和北极的冰层,思一思越来越不能正常呼吸,一年到头看不到蓝天,四面“霾伏”,身心备受摧残的囚禁生活……我们对于财富的追逐和渴望是否也该降降温了呢?

这世界是否还有既“存天理”又“存人欲”的财富之舟可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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