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文的眼神并不是太好,有点近视外带闪光,尤其是到了晚自习,白炽灯光闪烁的情况下,黑板上的字迹就更像一片看不清个数的小蝌蚪,在那里不停的扭动着。
而他非得拼命的抻着脖子,努力的瞪着眼睛,才能从一片一群中分辨出一二来。
一晚上,一学期,他主要凭借听力以及对同学的借鉴才算没把晚自习的讲课内容遗漏,才算没把课堂笔记漏掉,也才算没把考卷的解析错过。
然而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终于下了决心要配副眼镜了,终于下定决心将这件事告诉给向妈了,也终于做好了接受批评的准备。
他有些颤颤惊惊、唯唯诺诺的请求着,那个,妈呀!
向妈露出亲和的语态,什么事?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与自己最初的设想有些出入,不过却让他更容易的说下去,他说,我,我想配副眼镜。
向妈的声调下意识的提高了,你看不见嘛?!
向文不禁一紧,预想的状况还是出现了,但他话已出口,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也能看见,就是晚上的时候,看着有点费劲。
你多少度啊?
不知道啊!
费劲到啥程度啊?
就是模糊,看,看不清。
你说你这孩子,看不清就早说呗,我还能不给你配,杂的?等你休息的时候,去眼镜店看看吧!
……嗯……
让你注意注意的,我还说啊,可别近视,可别近视,你瞅戴个大眼镜那样好看啊!学习没怎么样,弄那么大的眼镜戴着多丢人!
……那,那不配了。
你这孩子,让你早注意!现在不配你不是看不见嘛,学习怎么不学了啊?行啊,配好后,这回可得多注意啦!
嗯!向文重重的答应着,脑子里却涌出了多年前的一个情景一个约定,那时他大概还在上小学吧!
向妈领着向文在街上转悠,迎面走来几个戴着近视镜的小年轻,有的镜片如瓶底般厚,有的镜片大到近乎盖住了整张脸,有的看起来老态龙钟的,直如一个古板的老学究,有的看起来呆头呆脑,直如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
向妈和他们擦身而过之后,还不忘回头像看一群怪物似的看向他们,然后凑近他的耳边,戚戚的说道,儿子,你可别向他们似的,看见没,戴个大眼镜子,多难看!
向文对第一句话颇有些反感,我怎么就像他们似的了,对后一句却又多所认同,他本能的反对着,哎呀,不能啊!
不能最好了,省的妈操心!
向妈话声里隐藏的无限柔情顿时打动了他,他拍着小小的胸、膛信誓旦旦的保证说,妈,你放心,我指定不会戴眼镜的,要不我就不是你儿子!
他不记得接下来向妈又说了些什么,甚至就连他自己的最后一句话也记得模模糊糊,有些不确定到底是不是这句话啦!
然而他却始终对不能戴眼镜这个约定耿耿于怀,他对向妈是尊重的,是爱的,对她的话也是言听计从的,尽管他有时会叛逆,但骨子里还是对母亲,对向妈敬畏的,他怕她生气,怕她动怒,怕她对他发火,甚至怕她的语调突然拔高。
他有些自责,有些无奈,有些迫不得已,才鼓足勇气说出了这个自以为是的“任性”要求,向妈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外又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没听见向妈提及这个约定,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心中的一个郁结也算是解开了。
向妈如约将向文带到了眼镜店,可依旧会抱怨几句,像什么“让你多注意眼睛,让你保持距离,你就是不听啊!”之类的,然而最终还是给向文配了一副近视外带闪光的眼镜。
这回可注意啊,写作业干啥的保持点距离,再严重了我可不管啊!
那不能啊!向文听向妈如此嘱咐,不禁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不耐烦的慌忙应道,却不知道他说的是不能再严重,还是向妈不能不管他了!
那就好!向妈显然是更倾向于他的视力不能再严重了。
嗯!
向文尽管配了眼镜,然而骨子里他对眼镜还是排斥的,他并没有时时的将它架在鼻梁上,更没有将它随身携带的习惯,哪怕远处的人看不清五官,哪怕远处的招牌看不清字,他也不戴,他只在晚自习的时候,才会心安理得的戴上它。
他是固执的,然而他却说,看不清也挺好,模糊美嘛,哈哈!
可说来也怪,他一旦决定跟踪某人时,却总能发现目标,只要目标人物出现,他就像从未近视一样,就像从未闪光一样,就像从未看不清一样。
这不,向文很快就扫到了大个的身影,而他刚刚淹没在皇家ktv外围的阴影里。
向文时刻注意隐藏自己,并一点点的向大个靠近,待他也进入那个阴影时,才注意到除了大个外,远处还有两个人影,一个矮的不是赵昶又是谁?那个比较高的不是头上染了三绺头发的三灯又是谁呢?
向文只听大个离得老远就迫不及待的向赵昶招呼着,昶哥,怎么样了?
赵昶待大个走进,才颇有意味的回应着,就像要分享一道脑筋急转弯的答案似的,嗬,来啦!你说我在哪儿找到这小子的?
大个来了兴致,嘿嘿的说,这B躲哪儿啦,还真不太好找呢!
赵昶对面的三灯听见大个叫他“这B”,当即怒火上涌,指着大个就骂道,你、妈、的傻大个说谁呢?
大个也不忿起来,毫不相让的向前迈了一步,说你呢怎的?
眼见双方就要发生冲突,赵昶却轻描淡写的一笑,一边抬手拦住大个,一边对三灯说道,嘿嘿,把你约出来呢,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和你聊聊,核实一些情况。
向文要不是对赵昶有所了解,真要看不懂这个场面了,两个大块头,看样子都是180cm左右的身高,却被矮了一个多头的人拦住,还真是滑稽呢。
然而赵昶一旁的大个却没有那么好的耐性,昶哥,不用跟他废话,必须让这小子长点记性!
话刚出口,大个就猛的窜了出去,一把揪住了三灯的领口,我让你打人!你他、妈也不看看是谁,你就打?!
一拳狠狠的着落在三灯的胸口上,发出沉闷的一响,大个还待要打,却见三灯胡乱抡起的胳膊将大个隔了开来,三灯忙退后一步,向地下狠狠地唾了一口,骂道,你、妈、的,有病吧,我打什么人啦!
大个火气更盛,挥拳又要向三灯打去,妈、的,还不承认?!
三灯鸡头白脸的,声调也随之岔了音,我承认什么,我承认!
大个不容二话,作势就要打,我就多余问你,你这种人就是欠揍!
眼见拳直奔三灯而去,幸好他有所准备,这才没像刚刚似的中着,他略显笨拙的退后闪躲,拳躲倒是躲过了,然而脚后的颗小石子不偏不倚的拌了他跤,他踉跄着,摔了一个屁股墩。
大个可不管那三七二十一,摔倒了更好,打起来还方便了呢,向下加力打去,只听得虎拳风声呼呼,其势可谓锐不可当。
三灯见状,忙举手格挡,口里急急的嚷着,哎,不是我,不是我,真不是我……
三灯感到一股超强气流袭来,当即闭起眼睛,筋着鼻子,咬着嘴唇,一副待死的表情,然而半天,却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偷睁一只眼看去,原来是赵昶握住了大个的手。
大个有些不理解,昶哥,你别拦我,这货就他、妈该打!个怂包,整个T高都知道是他干的,到他这还不敢承认了?!什么人啊!
三灯慌了神,忙交代道,哎呀大哥,那真不是我!我这个人也没有那个本事啊,那些都是我跟别人吹的啊!
向文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却好不来气,敢情那天这小子是在唬我和王子鸿呢,而我他、妈的竟然真让他给唬住了,真是可笑啊!
嘿嘿,怪不得他说完话时,有人大笑不止呢,整了半天,是他、妈的他在吹牛啊!贼喊捉贼,真逗!
向文瞬间就把三灯这个人看得轻了,要不是看在赵昶和大个的面子上,还真想立刻冲上去,向他叫嚣着,我就记住你啦,你要怎么地吧!
而那边,赵昶抬手示意三灯起来,啊?依旧轻描淡写的笑着,别误会,我就是找你聊聊,核实一些情况。
三灯听见赵昶这样说,才算是放了心,他赶忙站起来,尚有余悸的说,
昶哥你说,昶哥你说,我单良要是知道的,一定都告诉你!
大个噗嗤一声笑了,你说你叫什么,善良?!哈哈,谁给你起的,就你还善良呢啊!
三灯哪里还敢有脾气,赔着笑,对对,我一点也不配叫善良!可这是我父母起的,也没办法嘛!
大个不依不饶,呦,你不是有号,叫什么三灯嘛……大个话还没说完,赵昶就喝道,够了!
大个看见赵昶有些气愤的眼神,一下就明白赵昶为什么生气了,他有些无地自容,有些羞愧难当,立刻便闭口不言,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样。
那是他刚刚摆脱被欺负“命运”的时候,他有些忘乎所以,有些得意忘形。他忘了他是如何被人欺负的了,忘了他曾受了多大的欺辱了,他变成了他一度所讨厌又惧怕的人,他肆意的报复着他想报复的任一个人。
当某天他又欺负一个曾经的他时,赵昶终于忍无可忍的对他吼道,够了,你真的是够了!你忘了你曾经的样子嘛?你忘了你无依无靠的情景嘛?你忘了你是怎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嘛?你要再这样,别怪我不认识你!
大个被骂的浑身打了个激灵,然而他更在意的却是后一句,“别怪我不认识你!”他真是怕极了,他怕失去这个难得的朋友,更怕离自己的本心越来越远。
而此时,他再一次听见赵昶吼出“够了”时,他就马上想到了那天的情景,他想到了自己的名字——杨炜,和三灯的“单良”相比,还真不如他的名字呢,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嘲笑三灯呢?想到这里,他不禁背后生出冷汗来。
然而三灯却不知大个想了些什么,嬉皮笑脸的说着,嗬,小弟这点道行哪配在昶哥面前提什么破号啊,呵呵……
赵昶打断三灯的话,被打的是T高的李若蝶,没错吧?!
赵昶语调平缓,可任谁都听的出来,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向文大气也不敢喘,静待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