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客的面皮,何振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这一番话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把在六连山当土匪打家劫舍的事情归结为身在敌营不得不为,把卖友求荣说成为民除害。
还是当着何振这个当事人的面说出来的!
太不要脸了!
何振被堵得翻白眼,孙先生笑了。
孙明原来不姓孙,他复姓伏龙,本是北地另一城邦,九威城中,耕读传家的名门望族。不过到他父亲这一代便家道中落。伏龙明的父亲早亡,是他母亲靠着家中些许积蓄把他拉扯大,还教他读书写字。
伏龙明自幼聪慧,过目不忘、闻一知十。不过运气总是不站在他这边。
伏龙家里虽然败了,但还是留下了几十亩田地,母子二人吃饭是没问题的。但是世上总有恶人出没。
九威的一家大户见伏龙家孤儿寡母没有依仗,就动了巧取豪夺的心思。
一开始那家想的是巧取,把田地从伏龙家骗过来。不过伏龙明太聪明了,聪明到了不仅看破了他们的险恶用心,而且将计就计,让他们丢了个大脸。
伏龙明少年才子之名轰动九威。
不过伏龙明智商虽高,情商却没有足够的积累。那家人被耍了之后没有按他预想中的那样忍气吞声,反而很有二愣子精神的破罐破摔,纠结人马就杀上门去了!
曾经追捧伏龙明的“名师益友”此时全都消失不见,伏龙明母子为了保命只得孤身出逃,为了逃避追捕,甚至被逼的改名换姓。
“不就是装孙子吗?”伏龙明本身就是极聪明的人,经此一厄,棱角被打磨的圆润了些许,但是这口气不是那么容易咽下的,“老子……我,以后就姓孙了。”
后来母子二人逃到了雪襄北卫,被当时还没发家的洪邦收留了下来。
不只是没发家,当时洪家的铁匠铺做主的还是洪邦他老爹。不过有的时候人看对了眼,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洪邦拿出自己攒下的娶媳妇的钱,让伏龙明……现在叫孙明,又读了几年书。然后还外出远游了一番。
时间荏苒,孙明十六,洪邦二十五。
孙明带着洪邦的资助回到九威,用整整五年时间,送当年害他母子逃出九威的那个家族全家去要饭。而在这期间,洪邦惹上了伍家,并且搭上了猎王宗的线。
孙明回来之后,就全心全意帮助洪家打拼。当然搞定雪襄第二家族和车翻一个小土豪不是一个难度,二十年来孙明也只是让洪家在排名上超过了伍家……
这么说是不是有点虚伪……
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孙先生什么没见识过?乌奇是臭不要脸了一点,那又有什么奇怪的?老子当年……咳,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孙先生看明白了,乌奇上门是有求于人的。
出于对洪金成的关心,洪家一直默默的关注着乌奇,再加上前几日伍家、抚剑山庄联手巡捕房铲平了一处山匪的消息。孙明自然知道乌奇已经搭上了伍家这条线,再加上乌奇这新鲜热辣的巡捕房新秀的身份,多少也能从巡捕房借些力。
不过既然乌奇不是带着人打上门来的,就说明他是上门谈判的。
孙明和何振下棋也不是一次两次,早就听过了何振对乌奇的分析。那么既然乌奇并非预测中那么坚决的敌对态度,那么商讨一番……也未尝不可嘛。
何教头被气得说不出话,于是孙先生一摆手说道:“这种话,就不必在我们面前说了。世事如何,世人自知。乌巡捕也不必自欺欺人了。”
这话说的极不客气,不过孙先生也确实没有必要对乌奇客气。洪家顾忌的是乌奇背后的巡捕房,不找他麻烦也只是给巡捕房个面子。这番话一方面是给何振稍稍出了气,另一方面也是让乌奇赶紧说正事——一句话,主动权就都过来了。
乌奇吸了口气。
“孙先生所言甚是,昨日之日不可留,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你……”何振眉毛当时就立起来了。
“唉,”孙先生拦住了何振,当着乌奇的面对他使了个眼色,“乌巡捕来我洪家,总不会是为了教我们人生态度吧?”
何振一听也强行忍住怒火,如果真的有可能通过交涉救回方慈圆慧,那真是再好不过,毕竟治疗洪金成的伤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至于乌奇……虽然看不顺眼,但是既然已经改邪归正加入巡捕房了,想来也没什么继续伤天害理的机会,这样一来,何振也不是非要找他麻烦。
“既然孙先生这么说了,在下就不赘言了。”乌奇还是一派风轻云淡,有对何振笑着说道:“六连山一别,何教头走的实在太匆忙了,一些故人的下落何教头可能还不知道。”
然后不等何振答话,就自顾自的讲起自己的经历。
从乌奇听说彭康得到仙人遗迹的下落,然后杀害同僚上了六连山开始。
说了他在六连山上二十年如一日的潜伏忍耐。说了彭康从提防到信任的全过程。
说了他在与何振交手之后,借故退缩,然后冷眼看着何振只手掀翻了六连山。
说了他在之后如何追踪彭康和马良冠,如何与二人放对,如何搜索玉简,如何……砍下了彭康的人头。
何振开始的时候几次想要打断乌奇,这些事情太过琐碎,谁想听这些恶心的事情?
但渐渐的,心情发生了变化。
何振从心底感受到了寒冷。
因为乌奇把事情说得太过具体,而他的态度又太过冷静了。
不是骄傲,不是忏悔,不是病态的欣喜,只是一种事务性的冷漠。完完全全把生命、荣誉、道德抛在脑后,做事只求结果。
冰冷得如同机器。
何振和孙明对视了一眼,目光中有同样的惊骇和厌恶。
乌奇……很可怕。
乌奇似乎没有感觉到何振孙明二人的情绪,停下来喝了口茶,然后说道:“啊,不知不觉说了好多,好久没有和友人分享这些心事,一时有些收不住了,二位见谅。”
“呵呵,好说,”孙先生点点头,虽然心中对乌奇的厌恶已经达到一个新的高度,但是理智还是让他露出一个微笑:“这样的故事,我们也确实很少能听到,很有启发啊。不过就像乌巡捕之前说的,这些陈年旧事实在没什么意思,有话还是直说吧。”
或许是幼时的记忆太深刻,孙先生并不像其他文人那样喜欢云山雾罩的扯上半天淡,孙先生一向尚阳谋用正攻。这一点,从洪家苦心孤诣的打造了雪襄最强大的一支职业军队就能看出来。
而且和何振下象棋的时候,孙先生十回有八回先出车,然后就是一个劲拱卒,把何振拱得稀碎……
“孙先生说的是,”乌奇听了孙先生的话,面上依然带着笑,只是这笑容在何振看来已经是异常的阴鹜,“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是想让大家明白,我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很重视。这么说吧,为了这件事,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所以接下来还请何教头慎重一些。”
何振之前听乌奇讲了半天故事,心情已经十分糟糕,对乌奇的观感也极差。现在又听了这番近乎威胁的发言,心里的火那真是压不住了!
何振向后重重地靠在椅子上,歪头看向乌奇,冷笑一声:“呵,乌巡捕真是好大的派头!不过巧了,我对你的事情一点儿,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你又能怎样?”
乌奇没有接话,自顾自地说道:“我要修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