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事件后，卓尔公主对我的态度突然有了很大的转变，她不再无视我，甚至对我有了一丝亲近，每天都会来我这里坐一坐，起初我还以为是不是因为那只白狼的原因。突厥人认为狼是他们的图腾，有着非凡的神力，连狼王都伤不了我，我一定要比狼王还要具有神力。后来我知道，除了这个原因，更是因为我没有在突利可汗面前说卓尔公主的任何坏话，毕竟我这次遇险与她有间接的联系。
突利可汗似乎很忙碌，也绝口不提娶我做可敦的事情。我也没办法向他询问冬梅的事情。冬梅到底怎么样了？几天后等我好的差不多了，第一次走出帐篷时，我才知道这次的雪下的有多大。
这次是暴雪，而且在九月间的秋季就下这样大的雪是极其罕见的。猝不及防的大雪，使茫茫的草原上积雪达数尺之厚，大家都忙碌的搬运物资，帐篷垮塌，远处，还堆积着大量的死亡的牛马羊等牲畜，显然这次雪灾造成了严重的后果，难怪突利可汗会如此忙碌，我没有想到，除了牲畜大量死亡，还有人员伤亡。草原上到处弥漫着悲伤的气息。
这种情况我如何能安心躺在那里，我不过是因为惊吓过度，吃了安神药也好的差不多了，手脚并没有受伤。阿提拉家里的帐篷被雪压塌了，全家都没有地方住。我把我的帐篷让给他们一起住。
我见到阿提拉的时候，他正抱着那只才出生没多久的小羊，我看那小羊紧闭双目，躺在他怀中一动不动，那只羊已经长大了许多。阿提拉抱起羊的时候，羊腿都拖在地上。我看他抱着吃力，连忙去帮他，却发现那只羊身体是冰凉的。
“阿提拉，这羊。。。。。。”
阿提拉的眼中满含着热泪，“丽颖姐姐，羊被冻死了。”
我将那羊放在地上，看着阿提拉悲伤的样子，我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长叹一口气，“阿提拉，不要悲伤，我们还会有羊的。”
“丽颖姐姐，我不要别的羊，我只要我的小羊。”
我看着远处的草原，雪已经停了，人们正在重新搭帐篷，赶着牛羊。我这才觉得人在大自然面前是多么的渺小。不过一场雪而已，就给牧民带来如此严重的灾难。
这次大雪后，天气渐渐冷了起来。
一日，突利可汗来到我的帐篷，我正在准备着冬装。
他手上捧着一个包袱，他将那包袱放在我的榻上。我好奇地问道，“可汗，这是什么？”
他含笑不语。我好奇极了，连忙将那包袱打开，一团白色的皮毛。我吓了一跳，几乎蹦起来，这东西看起来怎么那么眼熟？
“是那只白狼，我送给你。”
原来这是那只白狼的皮毛。
我将那张皮毛打开，老天，我这才发现，这只狼有多么大，展开来它几乎可以把我整个包在里面。我将那皮毛比划着裹在身上。这如果是在现代，算不算违反《野生动物保护法》？
突利可汗在一旁看着我比划的模样，“你从未在草原上过过冬天，这狼皮保暖性极好，你留着用。”
我突然看到突利可汗举起的胳膊，想到他为我受的伤，况且狼对他们有着特殊的意义。这只白狼皮在突利可汗那里比我有用多了。
“可汗，这也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的。”
突利可汗摆摆手，“丽颖，你不必拒绝，我们想想你怎么用这张狼皮？”
我拿着狼皮，这么贵重的皮毛，让我穿身上实在是舍不得，况且它当初差点把我吃了，我把它裹在身上，那心里能舒服呀？
我环视了一下我的帐篷，我也不能把它挂在帐篷里吧，一进帐篷一张狼皮，凶神恶煞？我摸着它光滑的皮毛，虽然它那么凶，但是它的皮毛是真心好呀，又滑又光又保暖。对呀！它保暖好呀。想到这里我就看到我的那张胡木的床了。
那是突利可汗专门给我打造的床，暗红的胡木，雕着镂空的暗花，古朴典雅，是我帐篷里最喜欢的一件家具了。我将那狼皮铺在床上，大小居然刚刚合适，可我一看到它那已经黑洞洞的眼睛，就觉得它在盯着我看，看得我浑身不舒服。我连忙在上面铺了一块儿绸缎遮住，安安稳稳的坐在上面。
我拍拍我的床，得意的翘起双脚，“可汗，你看我把它铺在床上怎么样？”
突利可汗走上前，点点头，向我伸了个大拇指。
我哈哈大笑，这个伸大拇指的手势还是我教他的，看着古人用着我们现代人的手势，我居然有些恍惚。我指了指身边，“可汗，你要不要试试？”
突利可汗摆摆手，倒是一副腼腆的模样，我笑了笑，拍了拍我身边，他这才坐在我身边，“怎么样？是不是comfortable？”
“你说的什么康福特？”
我连忙道，“这个是波斯语，就是舒服的意思。”我扭过头去，吐了吐舌头，我怎么连英语都说了。
良久，我却并没有听到突利可汗说什么，却觉得气氛暧昧，帐篷里的火点的正旺，我转过头却看到突利可汗看着我，这眼神我太熟悉了，我简直不敢往下想，连忙看着前方，“多谢可汗如此照顾丽颖。”
“嗯，你上次让我打听冬梅的消息，虽然我去的匆忙，可我还是打听到了。”
“真的？”我几乎一跃而起，“她……她好吗？”
突利可汗摇摇头，“处罗可汗并不宠爱她。”
我的心里咚咚直跳，那么她会是什么处境呢？
突利可汗安慰我道：“你不用太担心，毕竟她还活着，不是一件庆幸的事情？”
我看着那屋中的火盆，是啊，活着的确是一件庆幸的事情。
我正在胡思乱想，突然觉得突利可汗似乎离我近了些，我只能往一边挪一下，等我想再挪一下的时候，突然发觉就已经坐在床边了，我心中暗暗叫苦，我这在挪下去，就要坐地上了。
突利可汗从怀中拿出一把刀来，那把刀很小巧，大约只有20厘米的长度，并不像突厥武士惯用的突厥刀。那把刀的刀鞘用鹿皮制成，并不起眼，突利可汗将那刀拔出，刀居然是乌黑的。
突利可汗那把刀递给我，我只觉得手中一沉，没想到还这么有分量。
“这把刀是我们突厥祖上流传下来的，造这把刀的矿石只有我们突厥人有，而且在极寒之地锻造制成。它名叫楚喀，就是黄金的意思。”
他不再多说，只是拔下一根头发，轻轻地放在那刀上面，我惊奇的发现，头发居然断成两截，无声息的掉落。
我暗暗吃惊，我知道突厥人的冶炼技术在当时非常先进，可是我没有想到会如此厉害。
“可汗！这是把宝刀，我们汉人说削铁如泥，也不过如此了吧。”
突利可汗笑道：“正是，这把刀杀了狼王，我将它送给你。”
“这怎么行？这把刀如此珍贵，是可汗用来防身的，怎么可以给丽颖？”
“这把刀对于我来说太小，你可以贴身藏着，或者放在靴子里防身用，如果这次你有这把刀，也可以杀了狼王。”
正在我左右为难的时候，突然有人在门口道，“可汗，处罗可汗有令到。”
突利可汗起身走出帐篷，一会儿又进来，他刚还一副柔情似水的表情，可回来时候却冷若冰霜。
我道：“可汗，可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他看了看我，“处罗可汗病重，令我前去觐见。”
我心知处罗可汗的身体状况一定不妙，否则不会在突利可汗回来没有多久就又回到他那里。
我灵机一动，想到冬梅，“可汗，这次能否将我带去？”
突利可汗看着我，并未说话。
但最终，突利可汗还是将我带上了，而他带上我，卓尔公主也不依不饶的要去，我知道卓尔公主心中喜欢突利可汗，她这是不放心，我当然愿意卓尔公主去了，因为我跟着突利可汗太过显眼，但是我扮成卓尔公主的侍女，就顺眼多了。
我们为数不多的人，向着漠南出发。
一路向着西而行，我才知道这草原有多宽广，似乎永无尽头一般。
卓尔公主一刻也闲不下来，一路上她都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本来她父亲是不愿她去的，可她整整两天都没有吃饭，阿史德就只能答应她了。她忽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我们，“你看，我是不是比以前瘦了许多？可汗，我可是为了你。”
我看她含情脉脉的样子，只好找借口，比他们走的慢些，落在他们身后。
一路上倒也是欢歌笑语。
漠南其实更接近我们现在说得蒙古，如果一路西行下去，我们可以走到新疆去。
这里草连着沙漠，沙漠连着天。一派萧瑟肃穆的景象，没有到过这里的人是无法体会到地有多大，天有多高的的感觉。
处罗可汗早已派人来迎接我们。我们被安排在相邻的几个帐篷里。我当然是和卓尔公主住在一起。
突利可汗忙着觐见处罗可汗，而我们落了个清闲。
我与卓尔公主正在帐篷中收拾着行囊，门外一名侍女道：“可敦驾到。”
我们连忙跑到帐篷外迎接，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正款款向我们走来。
她难道就是义成公主？
她步态轻盈，并不像这里的突厥女子，梳着满头的发辫，她的头发高高挽起，左边插着一支攒丝嵌宝石金凤钗，右边则插着四蝶金镶玉步摇，那步摇的上端乃是一对镂空金翅，镶着玉片，嵌着珠玉的穗状串珠，分组垂下，随着她的步态，轻巧的晃动着，更加显得仪态万方。我知道这些华丽的首饰不是突厥人所能有的，多半是她从中原带来，她的发饰与她穿的突厥贵妇的衣衫也并不冲突，反而别有风情。像我们所说的混搭，更加有视觉冲击。也许她也正用她自己的方式怀念着她再也回不去的中原。
而她的容貌看起来是如此的眼熟，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我努力回忆着，她与李世民的杨妃居然长得有几分相似，也难怪，她是杨妃的姑姑。两个人身上都有皇族的气度，让人不由自主的膜拜。
这也许就是她为什么一直是可汗的可敦的原因吧。
对于这个女人我一直是同情加佩服。她在突厥生活近30年，先后为启民可汗、始毕可汗、处罗可汗、颉利可汗之可敦（后妃）。贞观四年二月，被李靖所杀。
作为一个女人我是同情她的，在胡俗当头，女性就更像牲口了。野蛮的“胡俗”实在令中原人心惊肉跳。在没有血缘的前提下，儿子可以继承父辈的女人，弟弟能够再娶兄长的妻妾。胡俗当头，女性就更像牲口了。尊贵如她，不也是像冬梅一样被转给下一位可汗了吗？只是她有独特的魅力让每位可汗都给了她最尊贵的身份，即使她的娘家杨氏隋朝已经灭亡，她依然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庇护来自隋朝的各色人物，甚至左右着可汗对于中原的每一个决策。
我想的出神，卓尔公主拉着我向义成公主行礼。
“罪臣阴世师之**丽颖叩见义成公主。”
我并没有用突厥的礼节参拜她，我用汉人礼节叩拜了她。
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惊奇，我穿着突厥人的衣服，可是我却用汉人的礼节参见她，而且我说了我“父亲”的名讳，对于她来说，我父亲应该算是一个忠君的人臣了，在隋朝土崩瓦解的时候，我父亲选择了与它共存亡。而我应该算是“忠臣”之后了。
果然，她亲自上前将我扶起，她的手很白，显示出她日常的养尊处优，她靠近我时，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香气，我稳稳的被她扶起来。
“你是阴世师的女儿？”她说的是汉话，也许是长久不说汉话的原因，她的声音几乎没有什么起伏，语气也很平静，汉语独有的平仄音，在她口中几乎是以一种音调发出来的。
我点点头。
她拉着我的手，转身向卓尔公主点点头，示意卓尔公主平身，卓尔公主站起身来，不解的看着我，我知道她不太能听得懂汉话，不过她看义成公主居然亲自将我扶起，面上流露出惊异的表情，我轻轻向她点头示意，她便跟在我们身后，走进帐篷。
义成公主离我很近，我又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香味，那种香味若有若无，闻之却清香宜人，她的衣衫一定是被珍贵的香料熏蒸过的。我在宫里和东宫都待过，知道那些嫔妃和贵妇们，都会用香料将衣服进行熏香，很多女子还会随身带着香囊，总之走到哪里都会香气四溢。我曾经看到过唐朝一件文物，据说是杨贵妃所使用的葡萄花鸟纹银香囊，里面是几个半球体交错，无论里面的半球体如何转动，圆形香囊的内外环和金盂总能保持水平，焚烧的香料都不会洒出来。心思巧妙、做工精巧，简直是匪夷所思。杨贵妃之所以要随身带着香囊，据说是因为她有狐臭。但是不论这事是不是真实的，但是女子带香囊极其普遍因为香囊还是男女之间传递爱情的信物，所以香囊对于古人是有非凡的意义的。
普通人家的香囊中，多放一些苍术、山奈、白芷、菖蒲、藿香、佩兰、川芎、香附、薄荷、香橼、辛夷、艾叶。而那些有钱人家的香料就很讲究了。譬如乳香、檀香、降真香、沉香、龙涎香。而我隐约觉得义成公主所使用的是最珍贵的降真香，它的价格是沉香的数十倍，而且多产于沿海，这里深处内陆，居然可以见到。这种香料得之不易，又加上被皇室贵胄追捧，大量的采集，在18世纪就已经绝迹了。
我闻着那种逼入心脾淡淡的香气，站在卓尔公主身后。我是卓尔公主的侍女，当然是站在她身后。义成公主询问了卓尔公主一路的情况，关心的嘱咐她有什么缺的尽可去找她，卓尔公主则是少有的沉静，谨慎的回答着义成公主的每一次问话。
一番谈论后，义成公主起身离开。她指了指我，对卓尔公主道：“今晚，可汗设宴款待大家，卓尔，你就带上这个姑娘一起去吧。”
我们恭送她出去，不由得异口同声长舒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