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皇上宿在玉泉宫了?”李德妃眯了眯眼,握住了手中的一支金钗,半晌,不由冷笑道:“苏嫔和郑昭仪这两姐妹……呵呵……”
妙儿凑上前来说道:“奴婢听御书房的小太监说,皇上这些日子都发出去十来封密令了,还没有一个回信的。”
李德妃看了她一眼,勾起了唇角:“看来苏嫔这一次真是凶多吉少啊?”
“是娘娘福泽深厚。”妙儿意有所指。
李德妃满意地点了点头:“本宫瞧着这支金钗很是衬妙儿的肤色,你拿去用吧。”
妙儿受宠若惊:“多谢娘娘!”
“过些日子就是小满了吧?宫里头的早荷眼瞅着就要开放,是时候叫上诸宫姐妹一起赏赏荷花,养养性情了。”李德妃矜贵地抬着下巴,说道。
妙儿继续捧哏:“娘娘如今也是六宫之主了,和那位置不就差一个名分了吗?想叫诸宫小主们聚一聚,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
……
谢玖渡站在窗前,望着门外的灯笼昏黄,微笑道:“皇上此举,真是……”
身后的宫婢端来一碗荔枝凝露,轻声唤道:“主子,荔枝凝露熬好了,您喝一点吧。”
“你说,皇上到底是什么心思?”她接过瓷碗,轻轻搅动着勺子,问道。
“奴婢不敢揣测圣心。”
谢玖渡微微一笑,旋即望向侧方黑魆魆的宫殿,低声低语道:“苏嫔娘娘,您该回来了吧?”
……
……
千暖这晚上没有睡着。
半夜实在困乏,然而闭上眼睛,又全都是那支箭穿过叶蒙的胸口,钉在甲板上的样子。颤动的尾羽,染着年轻人滚烫的血液,眨眼间又被冻结。终于无法忍受,千暖索性披衣起床,走出了房间。
海岛上夜风很冷,一弯弦月高悬在墨黑的天际,远处是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循着这声音,她缓步朝着海边走去。
岛屿并不大,走了半柱香的时间,便到了尽头。此刻天色依旧暗沉,宛如泼墨,星子黯淡,月色清浅。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海风铺天盖地而来,吹得她衣衫猎猎作响。
盘腿在最高的礁石上坐下,她望着远方什么也看不见的海面,突然哼起了没有词的小调。
哼着哼着,她的声音顿住了。
此时若有人从后面望去,便可以看见瘦弱的女子弯下腰,将头埋入双膝间,双肩微微颤动着。潮水有节律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暗沉的夜色下,宛如巫女的低吟浅唱。
“师父……”
千暖是被海风冻醒的,她茫然地睁开眼睛,刺目的金光正从海平面上腾跃而起,她的眼睛又酸又痛,一个没忍住,眼泪便滑了下来。她抬袖拭去眼泪,撑着身下的礁石准备站起身来,却一个摇晃,差点没摔进海里去。
险险地站稳了身体,她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才发觉竟然是滚烫一片。
发出一声懊丧的低呼,她小心翼翼地走下了礁石,朝着村落走去。
“姑娘,姑娘,你怎么在外面?阿爹让我来找找你。”余曦正巧披着一件外褂从村里走出来,见到她连忙跑了上去。
千暖感觉自己的眼皮沉沉的,快要睁不开了,便带着鼻音说道:“余大哥,我染了风寒,烦你带我回去吧,给你添麻烦了……”说罢,便眼前一黑,软倒下去。
“姑娘!”余曦惊呼一声,眼疾手快地将她拦腰抱住,道一声“得罪”,便抱着她快步往家中走去。
树后,慕容寒易眯了眯眼睛,快步跟上。
……
……
“咳咳,水……”千暖只觉得喉咙干涩无比,眼皮依旧抬不起来,又觉口渴难耐,便挣扎着吐出一声呢喃。
很快,便有一股清冽的甘泉触到她的嘴唇,她迫不及待地张开嘴,却只尝到一口。不情愿地皱了皱眉,便听到耳边传来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贵人还病着,不能喝太多水。”
是谁……
千暖想睁开眼,奈何晕眩再度袭来。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千暖这一病,竟然病了有整整两日。直到第三日午时过后,她方才挣脱梦魇,虚弱地睁开眼。入眼的是原木的顶梁,身下的床板就算垫了两层床垫,仍觉得硌得慌。
这是哪里?
她抬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舒了口气,幸好,烧退了。她回想了一下昏迷前的事情,只记得自己大概是倒在了余曦的怀里。
可是这里不是杞山岛。
门被推开,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走了进来,端着一碗药。见她醒了,欣喜地上前:“贵嫔娘娘,您醒啦。”
“你是谁?”千暖皱眉,更加怀疑自己的处境。
她没有对别人说起过自己的身份,会叫她贵嫔的人,只有……宫里来的!思及此,她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好一个慕容寒易。
似是要印证她的想法,门外传来了慕容寒易的声音:“娘娘且宽心,这是属下在路上给您买的一个丫头,有什么事使唤她就成了。”
千暖捏紧了拳头:“这是哪里?”
“回娘娘的话,这是东滨海,我们现在正在灵州港休整。”慕容寒易依旧站在门外,恭恭敬敬地回答。
灵州港?千暖微微一皱眉,便想起来这一处港口。北秦第二大河明河,流经川郡、凤城、秦中岭,汇入东滨海,入海口便是灵州港。
千暖垂眸,冷声道:“你这样做,不怕我将来找你麻烦吗?”
“不管娘娘如何怨恨属下,属下都要奉旨将您带回宫。娘娘只管安心养胎便是了,小翠,好好照顾娘娘。”
小翠忙道:“大人放心,奴婢晓得。”
千暖面色再一变,慕容寒易的话无异于提醒她,她怀有身孕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不知道这个时候,祁昱有没有收到消息?
“娘娘,喝药吧。”小翠怯生生地凑上前,将药碗递给她。
千暖还不至于为难一个婢女,便接过药碗,一口喝了。小翠欢欢喜喜地接过空药碗,端过一盘蜜饯。
蜜饯入口,甜丝丝的味道直入了心里。可是千暖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她在想杞山岛,那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渔村。还有叶蒙的骨灰,终究还是遗落在那儿了。
“娘娘。”小翠正在整理她的旧衣物,拎起一条葫芦状吊坠的项链,问道,“这个是您的吗?”
千暖回神,目光一凝:“给我。”
项链入手,葫芦竟是沉甸甸的。她心头微动,道:“小翠,你先出去吧,我想再休息一会儿。”
“是。”小翠端着药碗走了出去。
看她带上了船舱的门,千暖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葫芦的盖子,拇指大小的空心葫芦里,竟然装满了骨灰!
她颤抖着手盖上了盖子,将葫芦贴近心口,一股酸涩的气息冲上鼻腔。大概是余老先生知道她要走了,偷偷帮她装的吧?
有了这一小罐骨灰的陪伴,千暖突然觉得前路不再迷茫。
伸手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她暗暗下定决心,不管如何,这个孩子一定要生下来,至于别的事情,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没想到,兜兜转转,她还是逃不出那个森冷的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