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源死了。
他以为自己还活着,可是,可是千真万确一般,他死了,在奈何桥的边上,等孟婆将那碗汤递给他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也许自己真的死了……
喝下那碗汤之前,他向他所眷恋的尘世与尘世中的爱人最后忘了一眼。穿过那迷雾般的阴阳相隔线,他发现他的二女儿沈丽纹正和二女婿不可开交的吵闹着,大女儿呢!大女儿蹲在他大外甥女的炕沿边等待着下一代的诞生,小女儿和小女婿在莜麦地里面梦活着除草,他们的孩子坐在西沟边上的教室里,那个叫做胡亮的老师正在叫他们学者什么连他自己都看不懂的数学符号。他想和从山梁上赶到村里的老板说一声“自己走了,请多保重”之类的话,可恰要开口,却见阎王殿里的阎王爷将黑白无常派了出去,原来村里那个白皮肤蓝眼睛的女孩子也紧跟着自己来到了阴阳相隔一线的地界,就在这阳光明媚、柳絮横生的事时节里。当然,他死了,前一刻,他还未曾预料到自己会死,就如同前一刻,Linda未曾预料到自己会被人用石头砸死一般,可是他死了,如同Linda死了一般。他们几乎死了了同一刻,几乎死了了同一种东西——石头之上。Linda被人用石头砸死,他自己的脑袋则是砸在了石头事情。
他甚至无法疏离自己的死因,就一下子和整个世界处于了阴阳相隔的地步。
事情是这样的:当Linda、岳子梅疯狂追着二牛的时候,恰巧他从地里回家里拿东西。二牛从他跟前冲过,差点撞倒他,琳达和岳子梅再次从他跟前冲过。他不明所以,说以赶紧跑回老宅子里去找做木匠的儿子。他看到儿子的时候,恰巧儿子捧着一根长长的大烟管子抽着。那一刻,他惊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儿子会触碰大烟、罂粟之类的东西。于是,惊慌过后他拿起院门口的一根木棍就朝儿子的那杆大烟枪打去。儿子呢!儿子看着他拿着木棍过来,及没躲闪,也没逃跑,就那么看着他将那根大烟枪打落在了地上。大烟枪被打落到地上之后儿子一下子站了起来,并朝他冲了过去,并噬无忌惮的掐住了他的脖子。儿子的速度是那么快,他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好在神情恍惚中的儿子并没有多大力气。他掰开了手腕,慌张一下正要准备反击,却见失去了理智的儿子潮气那根本被他丢下的木棍疯了一般朝他冲过来,无奈他只好朝大门冲出去。可冲下大门台阶的一瞬间,也许是慌乱的失神,也许是石头绊倒或是踏空,总是他的面门砸向了世界上的一块雪白雪白的石头。儿子从院落里冲出来的时候,鲜血已经染红了雪白雪白的石阶。他的灵魂开始脱离躯体,开始飘飞,慢慢的、慢慢的、慢慢的开始加快,终于穿过阴阳相隔的地界,终于见到了慌慌张张的黑白无常,终于见到了一个别人叫做孟婆的美丽的女子……于是,他知道,自己死了,突然的失魂落魄的消失在了他所眷恋的尘世……
沉静的时间、群体的愚昧与狂欢席卷了蓝眼睛白皮肤女子被石头砸死之后的人们的失落与茫然,也过滤了沈源的意外猝死。事实上,对常水村人来说,沈源似乎早就死了,死在了沈世雄退出常水沟政治生活的中心的时候,死在了沈世雄羽化而成仙的某个时刻,还是死在了人们逐渐忘记沈世雄存在的某一时刻,总之,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沈源,这个常水村里的存在,沈世雄的长子,一直是作为父亲的阴影、血缘纽带或是什么存在的。人们提起他的时候,总会说那是沈世雄的儿子、长子,沈贵的哥哥、大哥什么的,而不是直接提到他本人。是的,他是一个庸人,一个活着的生活的人,按部就班、本本分分,一生无重大成绩,也无重大过失。因此,他死的时候无人注意,死了以后也没有太多人关注,除了他的家人。他的老伴,那个早年被父亲捡回来没有人知道是日本人的日本女子沈氏一度哭的昏厥过去;他的儿子,那个早年聪明过人之后将自己蜷缩在家里进而给常水沟引入罂粟的儿子在惊慌失措中一头撞在墙上让自己消失了记忆;他的大女儿、二女儿带着他们的丈夫儿子匆匆的来、匆匆的走,同样哭哭啼啼,同样掩埋父亲,在他们看来一切似乎总会发生,终将会发生。和母亲一样伤心欲绝的是他的小女儿沈丽婷,自出生、懂事以来成年累月的她和父亲母亲生活在一起,在她眼里,父亲是山、父亲是水、父亲是看不见某不找却必不可少的空气,她完全不会想到父亲会突然失去。所以,当她的父亲以一种突然的方式离开她的时候,她感觉生活宛若被什么一下子抽空一般,完全不知道生活该当如何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