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卿以前从没在节假日或春运出行过,这次却终于见识了。即使是买一张汽车票,队伍也是排得长长的,南腔北调的乡音,马路边因为碰瓷而大声吵嚷的司机,小孩妇女的说话声,统统一股脑的扑面而来。
夏卿站在队伍中,有些起眼。
她穿得很随意,提着小包,里面只装了一件换洗的衣物,不重。在提着大包小包的人群中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她实在不懂,短短三天,为何会有那么多的东西要带。
买了车票,夏卿在车站等了许久,终于轮到了她的轮次。车有些旧旧的,封闭的空间里有些发臭的味道。里面已经坐满了人,都略带好奇的望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她的位置靠后,车窗一开,青城冷冽的寒风铺面,她感觉舒服了许多。
汽车平稳的开出了青城市,走了许久,眼见马路两旁的高楼越来越少,人烟也越发罕至,道路因为施工起了一层厚厚的灰扑打在窗上。摇摇晃晃间,汽车渐渐驶出了青城,往更加偏僻的地方开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夏卿昏昏欲睡间,只见道路两旁都是树木,不远处,农田屋舍,炊烟袅袅,一条小河蜿蜒而去,只是因为冬季,河水很浅,似乎还结着一层薄冰。
“快看儿子,营山到了,我们要回家咯~~”坐在身后的是一对母子,年轻的母亲一脸笑意,指着窗外那一排排屋舍道。
小孩不过两三岁,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脸上也是红扑扑的,好奇的张望着,还不时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夏卿心里一阵暖意,不由得想起以前就算母亲再忙,回来得再晚,睡觉之前都会到她的房里看她一眼。
有时候她睡得迷迷糊糊的,见有人影坐在自己窗前,也不动,只是凝视着她。
现在,她已许久没见过母亲了,大概,她也不想再见到自己了吧。
夏卿在汽车没进站的时候就下了车,天气阴冷,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触目都是荒凉的野草,蔓延至腰间,两条马路在眼前往不同的方向延伸。
路牌摇摇欲坠,上面的漆已经脱落,上面一层浓浓的灰,模糊的指向她要去的方向。
夏卿一路问一路走,走了大概二十分钟,沿途开始慢慢有了生气,道路两旁都是卖杂货的平房,不断有人招呼着沿途路过的摩托车和小汽车吃饭住宿。
翻过一座小山坡,沿途向下,入目是几幢小洋房,红色的砖、碧绿的树、背后的小池塘、门口还坐着几个老年人围着火堆在烤火。
夏卿对了手机上的地址,确定无误才上前询问,得到的消息却是她要找的人去了集市还没回来。
老婆婆们从没见过城里人来找,赶忙热情邀请她坐下等,还细细问起了她的底细。
夏卿只说她是从青城来找她同学的,几个老太太恍然大悟,“可不是吗,这妹妹看着跟春梅差不多年纪呢。”
“哎,春梅现在日子可好多咧。嫁了个好男人,今年又生了个儿子,她父母要是还在的话,不知道多开心呢。”七十多岁的老太太牙齿都没了,感慨的说起这些往事。
“可不是吗,好歹人家赔了几十万给春梅,要不然她日子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另一老太太随声附和道。
“按我说,那个女的撞死了人家父母,赔钱是应该的,赔命都不为过!”
在几个老太太欢声笑语的聊天声中夏卿面色隐隐发白,有些说不出话来,她如坐针毡,心里只希望等的人早点出现。
她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这样不请自来,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哎,春梅回来了。”眼尖的老婆婆一眼便看见了远处的春梅,立刻捅了捅夏卿支会她。
夏卿突然站了起来,望着远处那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印象里,她只在法庭庭审当天见过她一次。
她满心都是如何帮母亲减刑,根本无暇顾及这个跟她一般年纪大的女孩。那时候的春梅,一双眼睛怯怯的,却隐隐带着满腔怒火与她对坐。夏卿用尽了精力和财力,请的律师巧舌如簧,一层一层拨开母亲所遭受的创伤,包括二十年前她是如何众叛亲离嫁给了夏远山,又是如何苦心经营着自己的婚姻和抚养夏卿,说得是声泪俱下,听者动容。
她高高在上的望着那个女孩,麻木的看着她在庭审上哭得歇斯底里,耳畔全是她不堪入耳的辱骂。她静静的坐着,面无表情,大腿上全是自己掐的血痕。
最后一刻,她放弃了。
她看着那样悲痛欲绝的春梅,那刹那,她像是在镜中看到了自己。
而如今,向她走来的那个女孩怀里抱着一个可爱的孩子,丈夫在身后提着东西,虽然天气阴阴的,可她却在春梅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历经劫难的平静和幸福。
人走近了,春梅似乎一怔,只听见夏卿轻轻喊了一声名字,“春梅,是我。”
春梅打量了一眼夏卿,脸色由最初的疑惑渐渐变成了不可置信,她探究而小心翼翼说出了那个名字,“夏卿??”
“春梅,你同学你都不认识了啊。”
“人家可在这儿等你半天了,也不请人进去啊。”刚才跟夏卿说话的老婆婆笑脸盈盈说道。
春梅哎哎的答应了,她老公笑呵呵的,看上去很是老实憨厚,招呼夏卿进屋坐。
“进屋吧。”春梅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夏卿应了一句,春梅转身带路,她的儿子柔软的脸蛋趴在她的肩头,嘴里还咕噜噜的吐着泡泡,模样甚是可爱。她忍不住去逗了逗他,春梅丈夫见了,笑眯眯问道:“夏小姐也有孩子吗?”
“啊。”夏卿抬眸,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婚都还没结呢。”
“没事,你们城里人不是流行什么晚婚么,反正我是不懂了。”她丈夫摸着脑袋,憨憨的笑着。
说话间进了屋,房子不大,但是干净整洁,布置得很是温馨。春梅指使她老公去做饭,自己则抱着孩子坐在了沙发上。
夏卿有些手足无措,春梅看见她的尴尬,招呼她坐下。
“你来找我还有什么事吗?”春梅面无表情,只是逗弄着孩子,也不看夏卿一眼。
夏卿知道春梅心底还是恨她,心中暗自责备自己的唐突,有些不安道:“没什么事,只是我好久没回过青城了,想要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呵。”一声轻笑,似乎夹杂着苦涩和嘲讽,“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现在我有老公和孩子,只想好好的生活下去。”
“我没想要打扰你的生活。”夏卿怕她误会,急忙道了一句。春梅看了她一眼,低低道:“我知道。”
春梅目光祥和,眉宇间都是浅浅的笑意,不停的逗着孩子,孩子的小手到处乱抓,不安的扭动着,一双眼睛清澈而好奇的望着她。
夏卿坐在沙发里,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沉默。她本来也只是想来看看春梅的生活,谁知,却更贪心的奢求春梅能够不再像当初那么恨她。
“我听说当年你卖了你家房子。”春梅突然说了一句,她握住了夏卿的手,她的手很暖和,让夏卿一颗跳动的心渐渐安定,“我想你这几年过得也不容易。何况,我也慢慢想通了,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怪只怪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