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她梦见了海。
海平面上倾斜四十五度的远方,燃烧着从海水中缓缓飘升的荧光。在她的头顶上,撒着一把一把泛着幽光的星辰。
海水很冰,犹如千百双寒气四散的手,拉着她向下坠去。
她就这样,一直下沉。
一直下沉。
1
在顾卓晨把最后一个纸箱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和那些其余的纸箱堆在一起之后,父亲顾方走过来,给他指了指楼梯上的那个方向——
“说好的,楼上的那间是你的。把东西搬上去吧。”
“好。“
顾卓晨点头。
面前这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顾方,他的父亲,现从事经济金融方面的事业。人如其名,顾方这样一个名字听上去都那么方圆严谨的人,在家庭里把父亲的角色也是扮演得恰到好处。
母亲杨易如倒了几杯水给搬家工人,她一边和工人聊天,一边轻轻的笑着。她笑的时候会从朱唇中露出一排整齐干净的牙齿,很漂亮。
顾卓晨走到茶几那边去,拨开大大小小的纸箱,从里面翻出贴着自己记号的那个,轻轻地托了起来。
“我上去了。”
他转过身,走上楼梯。
“需要我帮忙吗?“有搬家工人从纸箱间抬起头来,问道。
“谢谢,但还是让他来。”顾方拍了拍那名工人的肩。
2
打开门,顾卓晨把东西放下。他抬起头四顾,这房间比自己原来的稍微小一点,甚至比较旧,但之前已经雇人打扫过了,所以还是挺干净的,大体还可以。
空气里飞舞着一些尘埃。看到有落地窗,顾卓晨便走过去,利索地拉开帘子。
“刷——”的一下之后,霎时间,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布满了阳光。
白光有些亮眼,但视野很快就开拓起来。在蔚蓝的天空底下,青瓦黑瓦的居民楼混合着金色的暖阳,映入他的视线。
景色不错。
这是母亲杨易如曾经住过的老房子,阳台的结构也比较老式。顾卓晨走出落地窗,看看两旁边,家家户户的阳台都是紧连在一起的,中间有白瓷砖隔开的半人高的槛。说实话,他不大喜欢这种建筑风格,太没有安全感。
……反正也住不长,就这样先适应好了。
顾卓晨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窗帘。
但他刚转过身,想了想之后,还是回过头来将帘子拉开一半。接着才走到纸箱那边,盘着腿坐下来,打开,一件一件整理出自己的物品。
东西不多,就简单的几类。最基本的生活用品,一些相册,一些书之类的文娱用品。
“嗯……”
顾卓晨忽然想起什么,他站起来,大踏步地跨过地上的杂物,朝门口走去,打开门后,他走到楼梯那里过,靠在楼梯扶手上,朝下面客厅里喊——
“爸,我的吉他呢?“
“厨房就是这样布置,把简易柜放在那里……”闻言,正递给搬家工人布置图纸的顾方停止谈话,转过头,“哦。吉他在门口那辆卡车上,东西太多,刚怕磕着就没有拿进来。你去拿吧,放房间里。”
顾卓晨小跑着下了楼梯,到换鞋处的时候,随便套了一下鞋子,朝大门口还在发出“吭哧吭哧”声响的蓝色卡车跑过去。
“哎,阿晨!鞋子先穿好啊——”被甩在身后的,是杨易如来不及收尾的声音。
看着顾卓晨跑出大门的背影,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这孩子。
“顾夫人,能不能把那边的扳手递给我?”
“啊,好的……”
顾卓晨跑到卡车前,轻轻敲了敲车窗,“咚”“咚”两下后,车窗玻璃被司机师傅摇了下来。
“师傅,请问有把吉他放在哪?”
“哦哦!吉他是吧……在这在这——”司机师傅摁灭了烟蒂,一边探过身子朝座椅后摸索去,一边说,“现在拿进去,应该不要紧了,你小心点。”
“好,谢谢。”
顾卓晨接过黑色的吉他袋,转身朝屋里走去。穿过搬家工人和大批堆放的纸箱,走上楼梯。
“哐——”
门关上了,顾卓晨盘腿坐下来,把吉他从吉他袋里拿出来。
那漂亮的檀木色,泛着些红,光滑而平顺。
他看了会儿吉他,并没有弹。最后把它重新装回袋子里,转身去收拾刚刚从纸箱里拿出的东西。楼下的客厅,还是依旧不时传来物品在搬运过程中不可避免的磕碰声,沉重而浑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和一开始搬家工人预计的差不多,等到整个屋子的所有东西都整理好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顾卓晨只是需整理自己的生活用品,他的房间比客厅里乱如蚁的情况要轻松很多,自然,当他整理完的时候,比客厅整整早了两个小时。
他本来想出去帮忙,后来又放弃了这个念头。顾卓晨躺到床上,他看着天花板,静静地盯了一会儿。
父母工作的原因,所以他自己跟着父母从大城市搬到这里来居住一段时间。大概住三年左右。这间房子是母亲的老家,刚好可以腾出来用。
空气里很安静,仿佛所有的尘埃都被沉淀了。清凉的微风从窗外边吹进来,阳光明媚。
不知道躺了有多久,窗外阳光拖着巨大的虚影,仿佛另一个世界里来的,带着无穷阴影的异世界者。
“不赖吧……”顾卓晨小声地说了一句,伸了个懒腰,坐起来,看着自己的四周。
“哐当——”
突然,一声轻微的撞击声穿越墙壁,从隔壁传来。顾卓晨抬起头,他看了看自己身后雪白的墙壁。
他侧着耳朵,细心听着,仿佛感觉那声音还会再一次出现,但到最后,那声音也再没出现。
“邻居吗?”顾卓晨盘腿,试探性地朝墙壁敲了两下。
“砰砰……”轻微的敲声,透过墙壁,应能达到那一头。但顾卓晨等了一会儿,也没有人回应,空气里只有沉寂。
一阵风吹进房间内,放在茶几上的书本被“哗啦啦”地翻起来,发出好听的纸页声。
屋外,游移的巨大蓝色天幕伴着白云,旋转,环绕。
从楼下的客厅里,忽然传来杨易如的声音:
“阿晨!下来吃饭了——”
听到叫唤,顾卓晨把视线转向房间的门,他再看了一眼墙壁。停顿了一下,站起来,边朝门走去,边回应——
“来了。”
3
礼夏并不知道隔壁来了新邻居。
那个时候,她在找消毒棉,抬头的时候磕到了柜子,结果便有了那一声沉重的声响。
几个小时前,她还在客厅里,面对洗手池里乱糟糟的碗,用力地往上面擦洗洁精。
迟怀芳在后面的沙发上,拿着遥控器,看电视,嗑瓜子:
“真是真是,整天就只知道画……养这么大真是白养了!每个月应该偷拿了不知道多少钱去买书吧!”
礼夏洗着碗,水龙头在哗啦啦地响。
“多大了!一年到头白吃我的用我的。这么小脸皮就这么厚,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哗哗哗。
“还有你那个爸!丢给我你这个包袱,自己不知道跑哪去了!要离婚都找不到人!”
哗哗哗。
曾经,人生里有很多肮脏的话,都是混着这样干净利落的流水声,哗哗哗地流走了。
“哐——”礼夏把最后一个碗搁在洗手池边的碗槽里,擦了擦手,转身要上楼。
“我是上辈子欠了你钱是吧——偏偏就摊上你这么个灾星。”
耳朵被硌得有点疼。
路过迟怀芳旁边的时候,礼夏看见了满地的瓜子壳,也看见她那微微发福的身躯躺在沙发上,显露出一些中年妇女的庸态。
“靠,这些电视台都什么破节目……”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抱怨。
心底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生长出很多在黑暗中扭曲着的腐烂蔓藤,叫嚣着想要显露出腐朽的内皮。礼夏看着她,脸上风平浪静,说:“妈,午饭好了。”
下一秒,她手上的瓜子连同包装袋一起朝礼夏脸上打过来。
“妈的,装的这么恶心给谁看啊你——”
礼夏飞快地小跑起来,“咚”“咚”地上了楼梯。刚刚身后一波鲁莽的气流,她知道她扑了个空。
“草!躲屁啊!你算个什么东西!”
一本书从后面扔了过来,正中礼夏的后膝盖。还好,只是擦了点皮。她一步一拐地站起来,跑进房间里,锁上门。
4
空气里一片寂静。
巨大的光斑倒在房间地面上,把礼夏的影子拉得很长,犹如巨人那般。
她紧紧地抓着门把手,脑海里回荡着无数次一样的声音。
最后她轻轻低下头,咬着下唇把那句话说出来——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