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雨细密缠绵,尤其是江南一带。我站在窗前看着被细雨洗涤一新的后园,花圃中一片嫩绿色,干干净净不染尘埃,就像人的心也被这春雨洗涤干净了。看的眼里、心里一阵透亮。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小姐。”丫鬟柳儿怯怯地喊了一声。
我回过头,看着她将早餐摆在了桌上。走了过去,拉住了她的手说:“柳儿,坐下来和我一起吃吧?”
柳儿受了惊吓一般,快速地抽离了被我抓住的手,战战兢兢地说:“柳儿不敢。”说完退到了一边恭恭敬敬的低头站着。
我叹了一口气坐了下来。
柳儿自五岁起就被我们李府收养了,做了我的贴身丫鬟,十多年过去了,她始终对我们李府的每一个主子都充满了畏惧,就连我这个好脾气的小姐,她都十分的惧怕。我不明白她究竟在害怕什么,毕竟我父母对她视如己出,他们从来不拿她当个下人看,也从来不让她干粗活,每天除了为我端茶递水,就是陪着我看书写字,一起玩耍。
说是一起玩耍,但是她却从来不敢和我说话,做游戏。我和其他的小丫头玩闹的时候她就呆呆地坐在一旁看着,也从不苟言笑。
有时候我总觉得她是个木偶娃娃,脸上除了一脸的苦大仇深,便再没任何表情。最开始我们只当她是初来乍到畏惧大户人家的规矩,也就没放在心上,可是时间长了,母亲便有些不放心了,生怕这孩子有什么毛病,请了许多郎中来瞧,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渐渐地也就罢了。
嘴里嚼着最后一口菜,含含糊糊地问她:“柳儿,你今年多大了?”
柳儿低着头小声答道:“回小姐,十七”她的回答永远都是言简意赅,惜字如金,从不肯多说半句。
我擦了擦嘴,“恩,和我一样大呢,你来我们李府也有十二年了吧,但是你为什么总是怕我们呢?你是不是觉得这里不如你原来的家?”我心中好奇,就随口问了出来。
谁料这一问,把柳儿唬了一跳,她慌忙跪在了地上,伏在我脚下战战兢兢说道:“柳儿不敢!”
她的举动让我也顿时惊呆了,连忙将她扶了起来,看着她眼眶红了,将所有的好奇心全部收了起来,歉意地说道:“柳儿,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柳儿点了点头,看见桌上的空盘子碗,起身就去收拾了。麻利的收拾好了桌子,柳儿端着托盘走了出去。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了桌前,从桌上放着的针线框内拿出柳儿一直在绣的帕子仔细地端详。
柳儿的绣工很棒,一块洁白的帕子递给她,一个多时辰便能绣出一朵盛开的牡丹花,而且针脚细密,看起来十分逼真,仿佛花圃里的牡丹花开在了帕子上。
我一直怀疑柳儿的家乡是江南一带,因为她这绣工看起来像是苏绣。
正在我拿着绣针跃跃欲试的想在帕子上大展拳脚的时候,柳儿进来了,她看到我手上握着针要刺绣,立刻走上前,有些慌张地说道:“我来吧,老爷说……”
“老爷说,让您多读读书,多练练字画。”她未说完我急急地插嘴说道,顶的她满脸通红,慌忙低下了头。
我依旧拿着那一副绣了一半的帕子,来回摩挲。带着一点乞求地说:“柳儿,你教我刺绣如何?”
柳儿听闻仿佛做了错事一般,唯唯诺诺说道:“不……不敢……老爷知道……”
听她再次搬出父亲来压我,懊恼的一甩手将帕子甩了出去,“不教就不教!我还懒得学呢。”我扔的急,她接的慢,帕子没落在她手上,打了一个圈圈飘到了她的脚下。
柳儿慌忙俯下身去捡帕子了。
我百无聊赖的在桌前坐了会儿,看了看外面的细雨,一回头看到柳儿红着的眼眶,我顿时有些格外不舒服,心想我又没有欺负你,这点小事还值得哭?但想着她十余年间皆是如此也就不再多想。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柳儿……”原本想给她说句对不起,但又怕让她自己觉得承受不了这三个字,立刻改了口,“咱们出去转转好吗?”
柳儿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但是……老爷……”
“没关系,爹爹不会骂我的,柳儿你去西屋的小库房找一把伞,咱们去南院看看哥哥。”我一边吩咐,一边从床边的柜子里拿出来一块晶莹剔透的古玉,随即揣进了怀里。
柳儿快步去了小库房,又很快拿着伞走了进来。
我拉着柳儿的手,沿着游廊一直走到了前院,拐过一道影背,就看到四岁的弟弟李文颂手里拿着一只丑陋的风车朝我跑来,一边跑一边大喊:“姐姐,你陪我玩儿!”
弟弟李文颂是父亲的小妾生的,我虽与他同父异母,并没有心存芥蒂,见他跑过来,一伸手将他抱在了怀里,“小颂,今天下着雨,姐姐要出一趟门,改天陪你玩儿怎么样?”
弟弟笑嘻嘻的脸顿时拉了下来,撅着小嘴刚要撒泼,一眼瞥见了我身边的柳儿,登时收住了要撒泼的心思,委屈地点了点头,“那你改天一定要陪我。”
我笑着勾了勾他的小手指,算是拉钩约定。
目送着小颂走远了,我才拉着柳儿快步出了家门。
出了家门,我和柳儿走顾右盼的快步朝南院跑去了。南院也是我们家的宅子,不常住,原本是父亲买过来给哥哥成亲用的。前段时间与父亲相交甚好的白丞相有心想把女儿许配给哥哥,父亲也很满意这桩亲事,但是回家来跟哥哥一说,哥哥果断的拒绝了!
父亲一怒之下将哥哥软禁在了南院。并且吩咐任何人都不得探视他!
其实哥哥有喜欢的女孩,只不过是个寻常百姓家的女儿,他俩是去年上元节偶然结识的,私底下偷偷相会了几次便私定了终身。
十九岁的年纪血气方刚,容易冲动。哥哥连续几日不吃不喝,想让父亲放弃逼他成亲的念头。
但父亲却更加固执——直接找好媒婆去白府提了亲,下了聘!双方竟然还商量好了婚期,就在今年春节之前!
不过这些事哥哥暂时还不知道。我想着若是他知道了估计得找人拼命。
我拉着柳儿轻轻地推开了大门,走了进去。
哥哥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不愿意见人。几天不见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我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颊轻呼:“哥哥,小雅来看你了。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去让人给你做。”
“小雅……”哥哥张开干裂的嘴唇吐出两个字来,然后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几天没吃没喝,手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摩挲着他冰凉的手,我落下泪来,“哥哥,你为何要折磨自己?我去向爹爹求情,让他放了你,让他成全你们。”
“没有用……爹不会可怜我……与其见不到面……不如……不如饿死算了……”哥哥气若游丝地说道,“燕儿,来世再见吧……”说完哥哥的双眼绝望地闭上了!
我大惊扑在他身上大哭起来。
“小姐,小点声……”柳儿焦急地拉扯着我,“小心让他们听见……”
“听见就听见,看见就看见!如今哥哥要死了,都是他们这群无情的人害的!”我大声地叫嚷起来,丝毫没了大家闺秀的风范,嚷的痛快了,又扑在哥哥身上哀嚎。
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片刻之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小姐,不是全贵无情,实在是老爷吩咐的。生死都随大少爷。您在这儿哭闹到让我们难堪不是?”
此刻身为大管事的全贵还不知道哥哥已经昏死过去了,以为我只是单纯的哭闹。我擦了擦眼泪,“哥哥昏死过去了。你们赶紧想法子医治他呀!我爹爹说得生死由他只是气话,难道你们非得等着我哥哥死了,被老爷扒皮抽筋才罢休吗?”
我的话让全贵大吃一惊,他连忙俯下身来探了探哥哥的鼻息,急忙叫进来两个下人,吩咐他们去喊郎中,又手忙脚乱的掐了掐哥哥的人中。
但见哥哥悠悠转醒,我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我将全贵拉到一旁,把带出来的古玉塞到了他手中,“全贵哥哥,我哥你帮我好好照顾,等他好些了你想法子让他见一见燕儿姑娘。”
全贵听了我的话连忙将古玉还给我跪了下来,“小姐,您就不要为难我了,大少爷我会照顾好的,但是燕儿姑娘却是不能见得。万一两人私奔了,我就是十个脑袋也不够老爷削的。”
我叹了口气,想着该怎样帮哥哥想个办法。
就在我绞尽脑汁的想要帮哥哥时,哥哥突然向父亲妥协了!这倒是让我很是不解。待哥哥回了府,我左右追问才知道,原来燕儿姑娘已经嫁人了!
我想哥哥必定是心灰意冷了,才决定妥协的。不管怎样他总算是回到家里了,虽然郁郁寡欢,但我却能看到他每天正常的吃饭,睡觉。这就够了。
我想随着时间的流逝,哥哥心中的伤口一定会愈合。
夏天来临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位客人。
那天,我和小丫鬟追逐嬉戏,一路沿着游廊来到了后花园,在花园的长汀水榭上看到了一个青衣身影。父亲对着笑呵呵地说着什么。
那一抹青色身影闯入眼帘的一瞬间,顿时给了我一种很熟的感觉。我不由自主的朝前多走了几步。
父亲看到了我,朝我招了招手,大声喊道:“小雅,快来拜见东方先生。”
东方先生?这个称呼怎么这么熟悉?好像是在哪里听过。我慢慢地朝他们走了过去。
天青色身影,慢慢地转过头来。
阳光里一张近乎完美的脸颊赫然出现在我的面前,青山为眉,秋水为眸。他微微的一笑,让我瞬间晕眩了。
这……这张脸我一定是在哪里见过的!我拍了拍头,忽然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倒在了长汀的木板上,瞬间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