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妻子来电话，告诉我毛衣放的地方，我也要她注意添衣裳，不比年轻了。我问儿子今天可曾添了衣裳？要不要把衣裳送到学校去？她说：不劳你吩咐。
转眼就立冬了，人还是习惯温吞在秋的尾巴里，办公室里，一个个穿得单习习的，一个说：一场秋雨一层衣啊；一个说：现在穿上就脱不下来了。都还在支撑，支撑到不能再支撑，支撑到秋完全死在冬的手里。
一首现成的诗很自然地浮现出来：“洲白芦花吐，园红柿叶稀；长沙卑湿地，九月末成衣。”这是一首不怎么出名的唐诗，诗人名叫张均。
这个时候，衣服是大事，都在关心，古今一个理。
经历一多，夜里就睡得轻，睡得浅，天不亮就醒在床上，窗外是风是雨，是沉月还是滴露？心里一清二楚。后面一排住的老先生耳朵背，呵斥起老太婆来声震屋瓦，左邻右舍只好起来或睁着眼躺在床上。人老了，就招人厌了。
昨晚闹了一宿的雨，天明前才打住，滴滴答答的，像个唠叨婆子，无了休止。想想明朝的院子定是一片狼藉似的好看了。想再眯上一会儿，终究没眯住，默念起蒋捷的词来：“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少年贪欢，定是通宵不睡；“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中年家累，谋生不易，子未成年妻尚少，想家啊，枕上片刻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而今听雨僧庐下，鬃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老丑赋闲，牢骚满腹，狮老雄心在，兽性难改，可嘴中余齿面对色味俱佳的红烧排骨，也只能徒叹奈何了。夜长无梦，只能听个雨点消闷，要是有个鼠儿闹房猫儿叫春也会起一点精神的。
南宋词中我偏爱蒋捷。竹山早年仕途风光，晚景凄凉。何事最伤心？人生曾得意啊不知您留意了否？枝头上，雨水洗过的柿叶，秋凉后，再经夕阳残照，那种凄凉的美，让人肺疼。
世人都言枫叶美，我却觉得美不过柿叶。柿叶之美要向老秋里看。柿叶往往是先果而落的，但有时候，主家要是不留树熟的红柿子，而在黄了皮的时候就下了柿子，那么，它的叶子也会保留得很久。经霜的柿叶，逐渐变红，又逐渐变薄，被没有了力气如白头宫女似的余阵惨淡地一笑，像被香油浸过的油纸伞，透明中有毕现的筋脉，叶面锈上黑点像铅华洗尽的美人面上浅浅的雀斑。
又一枚柿叶落地了，带着一声轻轻的叹息。秋风一场，落叶万张，世上一切的美都是有时效的，美不永恒，美才成其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