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府的灯笼已经遥遥可见,欣喜促使我加紧了脚步,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慕容无痕,我的心仿似就要跳出体外。
蓦然,脚步一顿,整个人如急刹车停在巷道里,目光尽处,慕容府门前赫然侍立了两队卫兵,锃亮的恺甲,锋利的长刀,不是紫禁城里的御林军吗?为什么会在这儿?难道我离开皇宫的事雍正已经知道?
我的心沉到谷底,悲哀吞噬了所有希望!
雍正,雍正,为什么你一定要拆散我们?为什么不肯放过我?难道我注定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吗?
双膝瞬时虚脱,我顺着墙壁滑落在地,看着漆黑的月色,一抹清泪滑落脸庞。
耳侧忽凉,一条手臂从斜地里伸出来捂住我的嘴,同时另一只手将我从地上揪起来,硬生生地拖进巷道深处。
一阵恐慌侵袭心头,不会又遇到人贩子了吧?我本欲挣扎,熟悉的声音飘进耳膜,“不要叫,我是凌凯!”
凌凯?
我回头去看,亮如白昼的眼眸,高挑浓厚的剑眉,不是凌凯是谁?
惊喜!我的惊喜难以言喻,仿似一种再见亲人的狂喜使我眉头舒展,扒开他的手迫不及待地问,“你怎么在这儿?神神秘秘的做什么?”
“嘘……,”他蹙眉,紧张的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后才拉住我的手腕说,“走吧,这里不是说话之地!”
随着他的脚步疾奔,我们穿过几条巷子才看见一辆灰篷的马车,我先一步钻进去,借着月光看见韩幽雪审视的眼眸时,没来由的心慌起来。
紧随而入的凌凯没有意识到气氛有些尴尬,坐到我身旁后,冲车夫轻唤,“走吧!”
马车缓缓摇动,我舔了舔发涩的嘴唇,冲韩幽雪笑道,“嗨,我们又见面了啊。”
她冷冷的点点头,不甚友好的看向车顶,她对我似乎从来都只有敌意而没有好感,不就是害怕我抢了她的心上人吗?小心眼的女人!
“你这几个月去哪儿了?慕容无痕为了你跑遍大江南北,瘦得只剩皮包骨知道吗?”
凌凯的话令我心头一揪,慕容无痕,你真傻啊!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不会只顾自己快活,可你若知道我所经受的种种,会否为我流泪呵!
黯然将近来发生的事述说一遍,眼角瞟向韩幽雪时,她的冷面渐渐融化,大概为我所经历的不幸有所同情吧!
“雍正……,”凌凯恍然,“我和幽雪出去郊游,刚刚回府发现慕容府被御林军包围了正纳闷呢,原来是因为你啊!”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发现我逃走了……,”脑海里灵光一动,忽然想到吕四娘,不对!她有问题,她从哪儿弄来的出宫手谕?除了她知道我出宫还会有谁?难道是她?是她出卖我?她的目的是什么?以此博得雍正宠爱?
冷汗沁了一身,这个女人在我面前装得如此纯情,背后里却耍出如此手段,可恶之极!
“云……霓裳,”凌凯轻唤,我茫然去看,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块碧绿通透的玉佩,我认出这是慕容无痕的贴身玉佩,为什么在他手里?“我答应慕容无痕,若有一天碰见你,将它交给你,这块玉有两块,是他父母生前订情信物,表示永不分离!”
心又是一颤,掷重地接过玉佩,我捧在胸口,闭上眼忘情地吮吸着来自慕容家的味道,脑海里一幕幕闪过和慕容无痕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虽然那么短暂,却足以令我刻骨铭心!
“凌凯,”我的声音有些嘶哑,“能不能让我见他一面?”
“不行,雍正不会让你们见面,你见他只会害了他!”
凌凯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浇熄了我所有的念头,为什么慕容无痕要投身官场?为什么要让我遇上雍正?老天爷,既让我和慕容无痕相爱,为何要插入雍正进来?
心,痛得揪成一团,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特意让雍正看见,我宁愿被罕木耳整死,也不愿受这种咫尺天涯的痛楚啊!
马车渐渐停下,我仿似麻木般任由韩幽雪扶下马车,借住在一间小客栈里。
夜色渐深,微风吹得烛火左右摇曳,我趴在桌前看着烛火发呆,韩幽雪早已睡着,不时传来微微的鼾声,竟睡得很沉。
我从怀里掏出那块玉,只见正面刻着慕容二字,反面则刻着共死二字,想必另一块玉上刻的定是同生二字了!同生共死!是啊,既不能同年生,死也得死在一起,再续前缘!我打定主意,收起玉佩打算入睡时,房顶忽然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有贼?
我的心一抽,迅速奔到床边拉了韩幽雪一把说,“快起来,有小偷!”她竟然只是翻了个身,甩开我的胳膊继续睡了。
无奈的摇摇头,我蹑手蹑脚的溜出门,只见对面房顶上一条黑影闪过,直奔东厢而去。
我犹豫片刻,鬼使神差的沿着廊道跟过去,见那条黑影窜进了凌凯的房间,惊得半晌不敢动。是回房继续睡觉,还是喊人抓小偷呢?思虑半晌,终于走过去,想看清楚是不是真的在偷东西时,忽听屋内有人说话,虽然轻缓却字字清晰。
“凌少侠,上次多谢你出手相救,若非少侠伸出援手,只怕我们程香主没命在了!”
惊愕使我张大了嘴巴,凌少侠?程香主?凌凯在搞什么?我走过去,贴近了窗户聆听。
“骆香主客气了,拔刀相助本是江湖人的本份,只是听在下一劝,别再搞什么反清复明了,满人的江山正坚固如铁桶,何必以卵击石?”
凌凯的话确是肺腑之言,我们明知道满清还有好几代,断不可能复明得了的!只是这帮汉人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恐怕还以为能够推翻满清,重建大明呢!凌凯怎么就趟上这种浑水了?
满腹疑问渐渐明朗,定是凌凯救了他们的程香主,所以才和他们牵上线了。
“谁?”
我吓得全身一麻,屋里掠出条人影将我揪进房里,为恐遭人暗算,我急忙喊,“凌凯,是我!”
“云丝丝?”凌凯的声音里充满惊讶,黑暗中感觉一只手将我拖到他身后,想必是凌凯出手相助,否则和他一起的野蛮人定会杀了我!
一想到刚刚死里逃生,衣衫全被冷汗淋湿了。
眼前一亮,是凌凯点燃了桌上的油灯,我急忙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目光正接触到站在面前的中年人,他长得虽不丑,面相却极重,令人一见便生畏惧之心,盯着我的眼神似要杀人一般,我和他有深仇大恨吗?不就是偷听了他们的对话,犯得着这样看我吗?
“骆香主,她是我的朋友,放心,不是外人!”凌凯笑着打圆场,一边有意识地走到我前面,仿似害怕对方会突然袭击。
那人的脸色缓了缓,干涩涩的露出个笑容说,“既是凌少侠的朋友,自不是外人。”
我见他不再瞪我心稍稍放下,凌凯趁机招呼大家都坐,在坐下去的瞬间,我看见那人腰间挂了个令牌,刻着“天地会”三个字,呼吸顿停,险些闭过气去,真的有天地会吗?不是电影里才有这个组织吗?那陈近南是不是确有其人?
“姑娘对在下的身份有兴趣?”我的神思恍惚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他恼着脸问。
“不是,我……,”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没再说下去,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说得真够贴切,我和他不同时代,不同思想,总不可能张嘴就问,“你们天地会竟然不是拍电影的吗?竟然真的有这个组织啊?那你们的总舵主是不是陈近南啊?”别人准会以为我神精病了。
“既然姑娘有兴趣,在下不妨自我介绍一下,敝姓骆,名辛羽,天地会忠义堂的香主!”
他这哪儿是自我介绍,咬节切齿的样子似乎要吃了我一般,吓得我直往后缩,武林人还真够鲁莽的!
“骆香主不必太谨慎,云姑娘不懂武功,不妨视做朋友吧。”
凌凯出面解围令我感激万分,送给他一个浅浅的笑容后,回头再看骆辛羽已经不再恶狠狠了,悬着的心才放下去。
“凌少侠,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他酷酷的脸上挤了点笑容出来,“哦,对了,你说何必以卵击石?此言差矣,满人霸占我们汉人的江山,侵略我们汉人的财富,欺凌我们汉人的百姓,种种恶行,岂是一言能尽?身为汉人,理当驱逐外族,还我江山,保我百姓平安才对,你怎能要求我们所有汉人苟且偷生,苟延残喘?”
“可是百姓要的只是太平,战争只会生灵涂炭,骆香主为何执意反清复明?为何不想想怎样能使满汉一家,天下大同呢?”
“满汉一家?天下大同?”骆辛羽冷笑,“痴人说梦罢了,既然凌少侠无意与天地会结盟,共商反清复明大计,在下无话可说,只望慕容公子不要与你一般迂腐,武林大会上能够登高一呼,共图大计!”
说完便要起身离开,忽听凌凯惊呼,“小心。”他急忙缩头,一把飞刀削着他的头皮而过,擦下一绺发丝落在桌上,我吓得花容失色,他也吓得面如白纸,半晌未语。
我们还没回过神,凌凯已经急掠而出,耳听得门外传来刀剑交接声,骆辛羽急忙奔出去,我也跌跌撞撞的跟着他停在院子里,只见月色下数条人影战成一团,依稀可见凌凯正空手应对数名手持大刀的人,而韩幽雪挥舞着银剑力敌五六个持剑的人,好几次险象环生,只吓得我冷汗直冒。
骆辛羽咬了咬牙,大喝一声冲进战圈,我则吓得连连后退,躲在门后只探出个头。
眼看夜色下全是人影飘飞,刀光剑影,根本分不清哪是敌人,哪是朋友,正在我眼花缭乱的时候,忽听凌凯传出剧烈的惨叫声,凝眸去看,只见他一袭青衫上血渍斑斑,而正前方的胸口一柄长剑正牢牢扎进去,疼得他脸色卡白,摇摇欲坠。
“凌大哥……,”正在奋战的韩幽雪声嘶力竭的高喊后狂奔过去,却被围攻的人逼得连连后退,无法接近凌凯,只急得面红耳赤,双眼腥红。
心口仿似被什么东西堵塞住,有一瞬间的窒息后,我不顾一切地冲进战圈,手臂上仿佛有阵阵的刺痛,夜晚的寒风刮在脸上丝丝的疼,但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朋友死在面前,那是怎样一种难受和心慌啊!
“你不怕死吗?”
慌乱中,有人拉住了我的胳膊,脚下一个腾空,那人竟抓住我的臂膀跃到墙上,同一时间骆辛羽连连斩杀数人将凌凯背到肩上,紧随我们之后掠到高墙上,我刚想尖叫时,韩幽雪也纵身一提落在我身边,再一个腾空,我们已经飞到院外,落在一辆马车前。
匆匆爬上马车,我还没反应过来,凌凯已经支持不住的倒在车里,韩幽雪扑在他身上狂喊,“凌大哥,你要支撑住,不要有事啊!”
马车动了,我的神智却似仍未回转,直到凌凯吐出一大口鲜血在我脚边时,我才从茫然无绪回到现实,看着他额上的冷汗和马车上的殷红鲜血,膝盖一软竟滑落在地,抓着他的手不停的喊,“你不会有事的,我们和他们不同,我们不会有事的!”
他已经听不见我们的话,只是不停的打着哆嗦,额上冷汗淋漓,面如土色。
“快!”骆辛羽急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马车的速度立即加快,狂奔而去。
等我们到达天地会在京城的分舵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一行人扶着凌凯拥进一间绸缎庄,从屋里迎出来一个满脸胡须的黑脸汉子,他一看到奄奄一息的凌凯,立即将他抱起直往厢房里奔。
“快,快喊老七出来……,”黑脸汉子一边将凌凯安放在床塌上,一边冲其他人喊。
韩幽雪挤出人群,扑在凌凯身上便痛哭不止,只哭得我们一屋子人心情沉重,几欲流泪。
“老七来了,快让让,”
我循着大伙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瘦瘦的,一袭蓝衫的青年直奔向床边,替凌凯把脉半晌后皱起眉头吩咐,“快去拿我特制的金创药和消毒药水、纱布,剑必须拔出来,否则后果堪虞。”
立即有人冲出去准备东西,我则傻傻的站在人群后面,说不清心里的感受,只觉得这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等所有东西都准备好后,老七郑重地坐在床沿,安排两个人按住凌凯的身体后,左手捏了团纱布,右手作势欲要拔剑。
“等等……,”韩幽雪通红的眼眸里闪着挣扎与矛盾,她害怕这一拔变成阴阳两隔?
我的心也揪紧了,手心里不停的冒冷汗,狂跳的心就要喷膛而出!
老七冷着脸推开韩幽雪,他凝重的神色代表了所有言语:“剑必须拔!”然后,有人拦在她面前,我则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只白净净的手伸向凌凯胸口的剑尖上,“扑”的一响,剑被拔出,鲜血涌溅,凌凯的身躯从床上弹起来又跌下去,陷入死状的昏迷。同时,韩幽雪大叫一声“不要!”咚的往后倒去。
而我仿似血液都凝固了,整个人陷入呆愣状。
老七并不为这一切所动,冷静的上药、包扎、把脉,然后写下药方子命人去抓,最后才指了指凌凯说,“不用担心,他的命算是保住了!”
所有人都长吁了口气,我也如释重负的吐出闷气,虚脱般跌坐在身后的长椅上。
待所有人都散去后,我才慢腾腾的走出房间,骆辛羽这才记起我,追上来说,“我让人给你安排房间,你得包扎一下伤口。”
我这才意识到右手臂上隐隐作痛,垂目去看,竟有数条狭长的刀痕,皮开肉绽的样子令人一见便要作呕。“咝”的吸了口冷气,大脑陡然缺氧般抽空了所有思维,然后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去……
布谷鸟不知在哪儿狂叫,厌烦的挥了挥手,想要赶走这喧嚣的声音可是徒劳无获,它不停的叫唤,气得我一溜坐起来骂了句,“要死啦!”
声源刹那间消失,耳膜附近安静得令人窒息,我睁开眼睛,看着陌生的房间半晌都没回过神,灵光一闪,忽然想起凌凯,所有记忆潮水般涌来,我顾不得手臂上包扎的层层纱布跳起来便往门外跑。
院子里刺目的阳光促使我用手背挡了挡,脚步却丝毫未停,“通”的一声,我撞在一个人身上,力道反弹险些令我摔倒在地。摇晃间,有人拉住我的手,仿似一根支柱牢牢握住我的身体,待站稳后,我拿开手背去看,竟是那个叫老七的大夫。
“姑娘没事吧?”他迅疾的抽开手指,我这才想起他的手竟比女子的还要纤细、柔嫩,该不会是哪家的富公子吧?可是既然待在天地会,想必不太可能啊?
我的好奇令他有些局促不安,白暂的脸上泛出一股潮红色。
“呃……凌公子好了吗?”急忙转移话题,避免气氛尴尬。
“已经无甚大碍,需慢慢调理,但三个月内不能做剧烈运动!”他的目光移向我的手臂,我循着他看去,见右手腕上缠满了纱布,心里莫名的一暖。被人关心和爱护总是好的,我害怕被人遗弃的感觉!
“谢谢!”
我低低的声音令他眼里划过一抹兴奋的光芒,虽是一闪而过却让我莫名的颤了颤,这个人似乎有点眼熟,可我应该没见过他吧?
“云姑娘是吗?在下姓风名流云,现任天地会青红堂的香主。”
“嗯……风流云……,很好听的名字。”
眼角忽然瞟见韩幽雪匆匆而过,我急忙追上去问,“怎么了?是不是凌销魂出事了?”
“没有,你多虑了。”她淡淡的扫了我一眼便径直穿过院子,看来她对我始终没有好感,我除了苦笑只剩无奈了。
“韩姑娘对你似乎不甚友好。”风流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我有些心虚的狡辩,“哪儿有,她只是心情不好而已。”总不能告诉别人,韩幽雪认为我是个水性扬花的女人,所以不愿与我交往吧?
“不会是因为凌少侠吧?”
我攸然转身,清冷的目光盯了他半晌,见他平静的脸上露出些愠色才缓了缓神色,不怎么友好地说,“我累了,风公子请回吧。”说着便回到房间,他不但没走反而跟进来,反手将门带上了。
“你想干什么?”我的心一慌,下意识地退后两步。
“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见他只是靠在门上,没有上前的意思,我定了定神问,“我是什么人与你有关系吗?”
“我没有别的意思,”他的眉梢轻扬,神色间透出一抹玩世不恭,“你不用紧张,我只是对你这个人有些好奇而已,明明知道会死,竟敢冲进战圈救人,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算够胆量了。”
他是在说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我笑了笑,怪自己太多心了,“风公子高估我了,其实我只是一时冲动,来不及考虑后果而已,却不知你听谁说的?”
“你认为谁会告诉我呢?”
“想必是骆香主了,还有那晚救我的人吧?”
“正是,骆大哥生性豪爽,自然会将前晚的事讲述我们听,救你的人是程敬杰,火木堂的香主,曾获凌少侠相救,捡回一条命。”
“哦!”我点点头,有些无趣的坐到桌前。
他等了半晌,见我不太想搭理他,便拉开门离开,临走时回头说,“姑娘没事不要到处乱走,凌少侠有恩于天地会,摄魂教误以为他和我们是一路人所以大肆追杀,想必你们三人已被列入死亡名单,一切小心为好!”
摄魂教?
太阳穴一跳,心里莫名的不安起来,那个司马碎一直视慕容无痕为敌,此刻又追着我们不放,实在是惹人厌烦啊!江湖,真真是一个血雨腥风的地方!为什么我会卷进来?为什么慕容无痕既缠于朝廷,又惹于江湖?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我俩把臂同游满清江山,该是多么惬意的事?老天爷,不要再玩弄我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