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终于颤微微爬上东南那架最高的山梁,老胡好久没见过如此干净的月亮了,这般深的夜,伴着几颗孤星,高悬在不知凉出人间几许的天上,着实有几分凄美。孤飞或结群的鸟不见了,爱唱歌的夏虫也已寂然无声,是啊,神山毕竟不比赤岩城,也许,这里注定热闹不起来。老胡看的有些出神,而此时不远处传来的血狼悠长而苍凉的嚎叫,反倒把这清凉的夜,衬得更寂寞了。
“你骗人!你根本看不到我!”巨石后面的那个人突然发话。
“我当然看得到你,你戴了顶浅绛色的帽子,头发有些黄,扎了三条长辫子!”老胡的语气沉稳了许多。
“还有呢?还看到了什么?”那人问道。
“你的裙子是熊皮的料子,腰间有把弯刀!”老胡继续回着话。
“不……不可能!一定有人跟……跟你说过我!哼,你休想诓我!”
“哈哈,是嘛?可你身后的那条五步蛇总不至于也是别人告诉我的吧?”
“呀!在哪?蛇在哪?”话音刚落,从巨石后面,慌慌张张跑出一小姑娘。
“哈哈,哈哈哈!”目睹于此,老胡竟一时间笑的合不拢嘴。
“好啊,你骗我!”心知上当,那小姑娘不觉一阵羞恼。
老胡并不理会,反倒笑的更厉害了。
“你这泼皮,我好心救你,你却无端的耍弄我!”
“你若是诚心救我,如何这般躲躲掩掩?”
“哪个躲躲掩掩了?我只是不想看到那十二头猪罢了。”
“哈哈,他们可不是猪,他们是执祭人。”
“猪,就是猪!而且比猪还不如嘞!”
“看你如此气恼,莫不是你与他们有什么仇怨?”
“我?呵呵,我跟猪能有什么仇怨?我只不过看不惯他们欺凌弱小罢了。”
“你是说看不惯他们欺凌我么?”
“刚才看不惯,现在啊,哼,我巴不得你这泼皮被那群猪欺凌吶!”小姑娘边说边迈步走向老胡。
斯时明月正好,借着一地银辉,老胡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正一步步向自己走近,来人的妆扮与刚才他所说的并无二致,只是身型却要比自己想象中小了许多。
“你比我想中要小许多!这样年纪独自闯山可不好!”老胡说话的语气突然像个大人。
“我小?呵呵,你不也是个毛头娃娃么?”
“毛头娃娃?哈哈,你看我这样子像是个毛头娃娃么?”老胡说着捋了捋自己满头的银发。
“哼,休想诓我,你分明就是个毛头娃娃!以为我看不出来么?”
“你……你真的不觉得我老么?”
“当然啦,怎么?这很奇怪吗?”说罢,小姑娘抽出了腰间的那把弯刀,只一下,便斩断了缚住老胡手脚的绳索。
“好快的刀!”老胡心里暗暗惊道。
“那群蠢猪绑你到这山上作甚?”
“怎么,你不知道么?赤岩城里还会有人不知此事?”
“你这泼皮好奇怪,我说过自己是赤岩城的人了吗?”
“不是赤岩人?那你是?”
“我看你跟那群蠢猪也差不了许多,在这地界,除了赤岩人还能有谁?”
“莫非你是蛮族人?”
“呸!你才蛮族呢!我们苍族如何就成蛮族了?”
“可……可他们都这么叫的啊!”
“他们?绑你进山的那个‘他们吗?’”
“嗯,是……是啊。”老胡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他们把你绑来这干什么?”
“喂狼!”
“为什么?”
“想让我死!”
“你是坏人么?
“在他们眼中是!”
“你自己认为呢?”
“我自己认为是什么不重要!”
“那么你该死么?”
“不!当然不!”
“那为何不好好活下去?”
“他们不让!”
“他们凭什么替你做主?”
“他们向来如此!”
“你怕他们吗?”
“不怕!为什么要怕?”
“那为何不该变这一切?”
“没用的,他们对我的成见太深!”
“那你是已准备好去死喽?”
“嗯,也许吧!”
“也许?”
“我的运气不算太差,上次就活着回去了,没准这次也死不了!”
“运气?呵呵,在我们苍族可没听说谁活着要靠运气!”
月光透过斑驳的树荫撒了一地,借着月光,老胡再次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浅绛色的的帽子下面,波浪样的卷发凌乱的披散着,一对大眼睛微微泛着夺目的蓝光,像暗夜里两颗最璀璨的星辰,而白皙的面庞更是不染纤尘,一如初春绚烂的梨花,让整个人透发出一种梦幻般的美,只是挂在腰间的那把弯刀,却无端掩去了她充盈在眉眼见的那抹娟秀。
“你叫什么?”小姑娘突然问道。
“他们都叫我老胡。”
“好怪的名字,就好像你真的很老似的!”
“呵呵,至少看上去是这样!”老胡说着不禁发出一声苦笑
“这就是他们要让你死的理由吗?”
“嗯,算是吧!”
“哈哈,如此看来,你们赤岩人怕是比我们苍族人更合适蛮族这个称号!”小姑娘得意的笑了起来。
“那么你又叫什么?”
“拔力乌,所有的族人都这么叫我!”
“你是和父母一起来的吗?”
“当然不是,真是笑话,你见过谁和父母一起完成成人礼的吗?”
“成人礼?可你看上去分明还是个孩子!”
“孩子?哈哈哈,我可都十二岁了!”
“十二岁难道不正是小孩子的年岁么?”
“呵呵,我们可没你们赤岩人那么娇气,草原上的苍族子孙,哪一个过了十二岁还不能横刀立马?”
“这么说你是只身一人闯山?”
“这倒不是,还有我的一帮朋友。”
“朋友?在哪?我怎么没见到?”
“哈哈,你们刚才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是么?什么时候?”老胡露出一脸的狐疑。
眼见老胡一头雾水,拔力乌却笑了,她从身上取出一支骨笛,自顾自的吹奏了起来,那骨笛虽残,从笛管内流出的曲子却婉转悠扬,如迎面吹来的阵阵山风,抚的人周身舒畅。老胡渐渐听的入迷,那架势,倒还真有些物我两忘的尽头儿,而此时笛声却停了。老胡正欲求那小姑娘再吹一曲,那响彻群山的嚎叫,却再一次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而且这一次似乎要比之前还要响亮数倍。
“不好,是……是血狼!快躲起来!”老胡顿时一阵惊慌。
“咯咯,咯咯咯!”拔力乌又一次发出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笑声过后,她冲老胡淡淡言道:
“别害怕,它们是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