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寨依旧,可是,大小姐变了。
学堂里,众人不时往后瞧。以往,大小姐都坐前面,生怕离得远。可这几天,她总往后缩,坐到最后一排,像在躲迷藏。
转眼,散学了。
“赵姑娘,稍等。”蔺如风立刻说。唉,她溜得太快,害他几天没逮到。他站起身,慢慢踱过去。
“蔺先生,什么事?”她坐得笔直,不动如山,低着头,绝不看他一眼。
没关系,山不就他,他就山。
他蹲下来,托着腮,歪头瞧她:“赵姑娘,你不舒服?”
“……没有。”
“脸这么红?”
“……”
“对了,你的垃圾在我那里。”
“那不是垃圾!”她终于看他……不,是瞪他。
“练过字的纸,是废纸,就是垃圾。”
“不是!”
“为什么?”
“因为……因为……”
“因为,有我的名字。”他看着她,笑嘻嘻,“是么?”
她不做声,脸更红了。
“赵姑娘,你讨厌我吗?”
“不!”她赶紧说。
“喜欢我吗?”
她呆住,顿时,脸比太阳还红。
他装没看见,仍笑嘻嘻:“喜欢吗?喜欢吗?”
她的脸越来越红。
嘭——
她拍案而起,闭着眼叫了声:“喜欢!”然后,卷起阵风,冲出去了。
一片狼藉。
桌子裂成无数,散在地上。蔺如风瞧着一地碎片,吐了吐舌头。她直率、认真、可爱,这一切他都喜欢。可他差点忘了,她还是只小老虎。
喜欢一个可爱又可怕的小东西,感觉很奇妙,奇妙得让人心痒。夕阳未尽,他已开始期待明天了。
第二天,天气很好。蔺如风踏进学堂,愣了下。
没人。学堂空空,半个人影儿也没。往常此时,就算坐不满,也坐了大半。难道出事了?他蹙眉,转身往大寨去。
大寨也很静。虽然有人,但个个噤声,神色都很怪。
“先生好。”一个喽啰看见他。
他点点头,问:“发生什么事?”
“老黑挨了二十棍,被赶下山了。”
“为什么?”蔺如风很意外。老黑他知道,寨里的头目,跟赵寨主创立清风寨,算是开山元勋。被赶走?这个处罚可不小。
“不清楚啊。”喽啰挠挠头,苦着脸,“大小姐发了火,谁敢问?”
原来,小老虎发威了。他莞尔:“大小姐呢?”
“回房了。”
大小姐房里很静。蔺如风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敲门。
“滚开!”里面一声吼,余威犹在,可是,声音不对劲。
他站着没动,轻轻说:“是我。”
里面又静了。半天,门慢慢打开。赵青君立在门口,低着头,很小声:“蔺先生,对不起。”
小老虎哭过了。鼻尖发红,嗓子发哑,脸颊还有没擦干的泪,可他装没看见,轻轻一笑:“不请我进去?”
她有点慌,结结巴巴:“我……屋里很乱。”
“有多乱?”他笑着,已越过她,走进去。
屋里并不乱。简单有序,像男孩子的房间。只是,床上枕头歪着,湿了大片。看来,小老虎很难过。赶走老黑,只怕她比谁都难受。不能表现在外,便躲在房里,偷偷地哭。真是傻孩子,他暗叹,有点心疼。
“蔺先生,找我有事?”
“担心你。”他直言不讳,看着惊讶的她,柔声细语,“既然难过,为什么坚持这样?”
她神情黯下来,许久,才闷闷开口:“因为,必须这样。我们虽是山贼,但从不作恶,劫富济贫才是信条。老黑私犯寨规,把接济孤老的存银,拿去赌钱。我说过他,他还偷犯,所以……”
蔺如风听着,由衷笑了。直率坦荡,认真可爱,这就是他的女孩啊。他看着她,声音更柔了:“那为什么不说出来?这样的理由,大家都会支持你。”
“不。”她摇摇头,黯然却坚定,“老黑跟随阿爹,创立山寨,吃了很多苦,弟兄们都尊敬他。我把他赶走,已经太严厉。唯一能为他做的,只有留住这份尊敬了。”
傻孩子,真是傻孩子。这样傻,让他心动,也让他心疼。小老虎还在难过,乖乖的样子,像只小白兔。他忽然想抱抱她,很想。于是,他抱了。
小老虎僵在怀里,瞪大眼看他。他笑了,轻轻亲了下她的眉眼:“别动哦,我们偎这么近,你那样的力气,会拆了我的。”
房里静极,心跳清晰可闻。她的脸好烫,像要爆开。动听的声音呢喃,响在耳畔:“青青,老黑走了,他的活儿要有人做,我接替他,行么?”
青青……他叫她青青。她晕乎乎了,喃喃道:“大概……不行。”
“为什么?”
“阿爹不相信外人。”
“如果,是他的女婿呢?”
她一定是做梦,美好的梦。三天后,她走在集市,仍不敢相信这一切。蔺先生抱了她,亲了她,叫她青青,还说……说,要做阿爹的女婿。天呐,她觉得,自己像在飞,轻飘飘的。
“青青,来。”先生冲她招手。
她立刻过去,很听话。蔺如风笑了。采买笔墨,是喽啰的活儿,他主动请缨,是想带她出来,散散心。
“饿了么?”他看着她,眼神温柔。
她红着脸,点点头。
旁边有个饭铺,两人坐下,他叫了几样菜,端上来才发现,都是她爱吃的。原来,他这么留意她。她觉得,像喝了半斤烧刀子,从心尖暖到脚底。
“先生喜欢吃什么?”她赶紧问。
“和你一样。”
真的?她好开心,继续问:“先生……”
“停。”他打断,眨眨眼说,“以前,我叫你什么?”
“赵姑娘。”
“你叫我什么?”
“蔺先生。”
“现在,我叫你什么?”
“……青青。”
“那你该叫我什么?”
她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如……风。”
又脸红了,小老虎很害羞呢,真可爱。他笑眯眯,从怀中掏出件东西,塞进她手里。
玉佩柔光晶莹,触手温凉。她抬头,看着他。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他笑着说,随即又摇头,“不对,不是留给我,是留给未来儿媳的。”
顿时,她觉得玉佩好烫,从手上烫到心底。
“喜欢吗?”
“……喜欢!”她用力点头,忽然问,“先生……不,如风的家在哪里?”她记得,初见他时,他住在一个小私塾,好像没有家。
“我家啊……不提也罢。”他意兴阑珊,懒洋洋道,“我家规矩多,麻烦多,我喜欢自在,从不回家。”
哦,这样啊。既然他不喜欢,她就不问。让他不开心的事,她半点也不愿做。
“青青。”他看着她,一脸期盼,“你是不是也该……给我点什么?”
当然该,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啊。从小风火惯了,别说玉佩,玉镯也没半个。浑身上下,只有一对耳环。
于是,她摘下来,递过去,有些尴尬:“这个……行不行?”
“当然行。”他接了,笑嘻嘻说,“古有定情诗,曰,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谢谢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