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
蔺如雪已回到栖云庄,正独坐房内,对烛火出神。
烛光静静。
她的心却很不静,一想到之前的事,心中就一股烦躁,还有一股闷火,好像三伏天的天气,怎么也平静不了。
火苗在跳。
暖暖的光跃入她眼底,眼神却变得越发冷。她忽然站起身,吹熄了蜡烛,走到窗边推开窗子。
冷月当空。
月光照在她身上,身影那么冷凝,仿佛一座冰山。
大小姐好像变了。
翌晨,当值的侍女才一进门,就冒出这个感觉。
因为实在太冷了!虽然,大小姐向来冷漠,但从没像今天这样,浑身散发的寒气,简直能把人冻僵。
侍女加倍小心。
朝云髻绾好,耳环也戴好,正要涂胭脂,大小姐忽然一皱眉。侍女的心一哆嗦:“大小姐,怎么?”
“什么味?”大小姐说。
“是新胭脂的味。”侍女急忙解释,“之前的用完了,沈少堡主还没补给,就先在外头买了一个,大小姐若用不惯,就等沈少堡主……”
“不用了。”
侍女一愣。
“等他做什么?”大小姐冷冷说,“他又不是开脂粉铺的,难道少了他补给,外头就没得买么?”
“是。”侍女嗫嗫。这话说得很对。可问题在于,不是没得买。这不就是买的?偏偏不合用啊!
“这个胭脂不好,再去买个换来。”大小姐说。
“是。”
侍女匆匆去了,买回一个新的,还是不好。又去买回两个,照样不好。买回三个,全都不好。一上午来来回回,几乎买遍一条街,仍没一个满意的。
大小姐的脸越来越冷,侍女都快哭了。
房内空气如冰。
门忽然一开,进来一个人,侍女急忙施礼:“六公子。”
六公子对她挥挥手,她立刻退了出去,小心关好房门,大大松了口气。得救了!如果再晚一会儿,她大概真要哭了。
日影入窗。
蔺如雪看一眼幺弟:“有事?”
“还是大事!大姐,我刚从庄外回来,路上听到一个大消息!” 幺弟一边说着,嬉皮笑脸走近。
这么大的人,还是老样子。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等闲人不敢招惹,更别说在她面前,视若无睹地嬉笑,除了两人,一个是幺弟,另一个是……
她睫毛一颤,冷冰冰问:“什么大消息?”
“沈心远那小子有未婚妻!”幺弟啧啧,“但不知怎么的,忽然又退婚了。才刚传出有婚约,紧接着就传出退婚,你说哪有这种事?江湖上都在疯传,那小子是不是耍宝?”
啪!
梳子断了根齿。
她垂眸冷冷道:“这算什么大消息。”
“也对。有了婚约又解除,仍旧等于没有。那小子终归没变,还是过去的样子。”幺弟摸摸下巴,“据说是指腹为婚,他并不想要,才坚持退掉……”
“行了。”
“哦。”
“别人的婚约,关你什么事。”
“确实。”幺弟笑起来,拿起梳子说,“不管别人的事了。大姐,我来帮你梳头。”
“不用。”她说。
他坚持伸出手,已摸到她头上:“反正我闲着没事。”
啪!
她拍开他,有点急了:“我说不用,你听不懂么!”
“疼……”他委屈了,“干嘛打我?平时,不都是沈心远帮你梳头?他一个外人都行,我可是你弟弟,我为什么不行?”
她一滞。
为什么?因为……“我不习惯。”她说。
是的,不习惯。她从小不喜与人亲近,除了贴身侍女,哪怕是至亲兄妹,也保持一步距离,从不像别家孩子那样,可以笑闹成一团。
她不习惯。
“可你习惯沈心远。”
她猛抬眼。
“大姐,我明白你想什么,但是有时候,根本不必想太多。因为许多事实,早已定论了一切。”幺弟看着她,悠悠说,“你早已习惯了他,何必不愿承认?大姐,你性子冷漠,不轻易近人,能习惯一个人的亲近,这就是你的喜欢。习惯的力量,真的很强,一旦养成了,想改变很难。你想过么?你用了十几年,才习惯一个他,就算真能改变,难道要等习惯他不在,然后再花十几年,去习惯另一个人?何况我不认为,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肯这样,甘愿十几年如一日,慢慢等你习惯。”
她愣住。
这番话像锤,砰地一下,砸中了什么。
在内心深处,一直以来都被坚冰包裹住的某个角落,突然出现了裂纹,裂纹越来越大,终于纷纷碎落,露出里面的柔软。
“大姐,人要拿得起放得下,你什么都很放得下,但该拿起来的时候,也别犹豫才好。别对自己那么苛刻,也别对他那么苛刻。”幺弟说。
幺弟走了。
她还在想刚才的话。
习惯的力量,真的很强大。她一旦形成习惯,就不会轻易改变,包括衣饰,包括饮食,包括感情,也包括……他。
他还真是懂她。
所以,早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已洒下春水化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