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晚饭很多。
小满一边吃,一边不停说:“黑风,你尽量吃!阮阮刚送来粮食,足够你吃饱,不够我再煮。”
黑风……
他眉梢一抽,想起那只白风。
“我叫蔺如漠,你叫我如漠吧。”他心中一叹,看着她说。虽然,他喜欢她给他个特别称谓,但实在不想和只狗平起平坐。
她睁大眼。
原来,黑风叫这个名字。如漠……真好听!阮阮说得没错,黑风什么的,真是土死了。像蔺如漠这么好听的,才该是他的名字。
“好!”她开心说,“以后我都这样叫你,如漠!”
以后么?
他笑笑:“以后是多久?”
“多久?”她不明白,挠挠头说,“是很久吧,就是一直一直啊。我们又还不老,还能活几十年吧。以后几十年,我都这样叫你。”
“几十年之后呢?”
“之后……我们大概会死,就跟阿爹一样。我们死了以后,就一起埋在山上,那边的山谷就很好,可以听到松涛,可好听了,就像如漠的声音。”她眉开眼笑。
傻丫头。
他凝视她,温柔一笑。
她可明白自己说了什么?从今往后,直至老死,那是她的余生。她对着他,轻易就许下了诺言。
不,也许不是轻易,因为她说的话,从来发自真心。
他目光灼灼:“真的?”
“真的!”
他相信她说的是真,可是……“小满,你喜欢住山里?”他问。
“喜欢!”
“如果住外面呢?”
“大概会不习惯。阿爹说,我是山的孩子。”她笑眯眯说。
他沉默了。
第二天一早,小满起来后发现,蔺如漠居然不在。屋前屋后转一圈,也不见人影。又去捡柴了么?昨天才刚捡过啊。
也许去采野果了。
于是她决定煮饭,让他回来就可以吃到。
兴高采烈地打水、劈柴、生火、淘洗……直到饭都煮好,他还没有回来。怎么这么久?不是迷路了吧?
她担心了,决定去找。
找过几处地方,没有。又找了几处,还没有。太阳慢慢升高,又慢慢落下,一天过去大半,眼看夕阳西下,仍旧没找到。
她找疯了,越找越怕。
在怕什么?她也说不清,但隐约有种感觉,如果今天找不到,以后就再也找不到了。不对,是再也没有以后了!
他们昨晚说的那些,就真的不会有了。
“如漠——”她大叫。声音已经嘶哑,带着变调的哭腔,几乎连她都听不出,这是自己的声音。
她放声大哭。
如漠不见了……不见了……当年阿爹死去,她哭过;白风死去,她哭过。那时候的她,心中塞得满满,全是说不出的悲伤。
可这次不同。
这一次,她的心空了。
不是孤单,不是悲伤,而是彻底空掉,什么都没有了。悲伤的她,还知道哭过之后,要怎么继续生活。可空掉的她,什么也不知道了。
以后?
如漠不在了,忽然之间,她不知道以后该怎样了。
泪不停地流,她却不觉自己在哭,只是呆呆跪在地上,整个人空空的,好像死掉一样。
肩头忽然一暖。
她呆呆回过头,一下睁大眼:“如漠!”
夕阳下,他默默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只有一脸无奈,一脸心疼。她却笑了,一下跳起来,抱住他说:“你去哪了?我找了好久,还以为你走了。”
她又哭又笑,像个孩子。
他摸着她的头,轻轻一叹:“小满,我是要走的。”
她顿时没了声,抬头呆呆看他:“你要去哪?”
“回家。”
“那我跟你回家!”
“我的家在外面。”他苦笑一下,心疼更深,“小满,你属于深山,而我属于外面。深山哺育了你,外面哺育了我。每人生而依附的环境,已成为自身的一部分,没那么容易改变,真要强行改变,都会不习惯的。”
这是他的无奈。
与生俱来的身份,是他抛不开的。生而肩负的责任,是他撇不下的。若强行放下一切,今后都隐居深山,他清楚地明白,自己会有愧于心。
愧于父母,愧于兄弟,愧于责任。
虽早已厌倦这重担,但他绝不会逃避。所谓的放下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那是懦弱者的借口,只会伤了自己,同样伤了别人。
哪怕再难,他不逃避。
所以,他必须做出选择,她也一样。他看着她,等她的答案,只觉手在发颤,心也在发颤。
“我不怕不习惯!”她又哭了,“我会学着习惯!”
“你会后悔的。”
“我才不后悔!”她紧紧抱住他。什么山的孩子,她都不管了,她只知道,想要和他在一起,不管什么习不习惯。
她选择了他。
蔺如漠闭了闭眼。
鼻尖酸酸的,眼角有点湿,他深吸口气,睁开眼说:“傻孩子,别哭了。我带你回家,我们一起回家。”
“嗯!”她用力点头。
她生在山中,长在山中,深山是她的归属,也是她的世界,但那是在遇到他之前。而现在,他才是她的归属,有他在的地方,才是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