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灵噌的脸红,低头“嗯”了一声,冲着一脸茫然的老板嘿嘿一笑,复又打开菜单,将自己藏在里面。
许久不见妙灵点菜,怀信急了。
“我看,还是我来点吧。”
怀信一连说了两荤一素,外带一个汤,再加三碗米饭,都是及其普通的菜。陆承恩淡淡一笑,那表情似乎猜到沈怀信的用意。
“本该请你喝酒,怎料还有公务在身,不能喝。这里的茶不错,有雨前的龙井,如何?”
陆承恩道,“白水即可。”
沈怀信这便对老板道,“两杯雨前龙井,一杯白水。”
老板愣不瞪的应了一声,听承恩问道,“怎么不用征求女士的意见吗?”
不等妙灵开口,怀信先一步替她说了,“她喜欢咖啡,可咖啡喝多无异。况且,她才经历一场变故,定是惊魂余绕,还是喝点儿茶比较好。”
承恩并不赞同,“咖啡也好,茶也罢,即便出于好心,也没有权利为他人私自做决定。你怎能确定她此刻想要的就一定是龙井茶?”
怀信辩道,“若非我与她从不相识,定会照陆先生所言行事,可我们是夫妻,如果连她的这点喜好我都不清楚,岂不是太不负责了。”
“沈先生可是言过其实了吧。”
“陆先生又岂是肯说实话的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较量起来,老板在那边是越等越心急,越等越觉得后脊梁发凉。从前就觉得那人不简单,今日又带来一个不简单的人,两个人不相上下,都是能人,得罪不得。老板顿时觉得浑身燥热,一股股的汗蹭蹭往额头上蹿。
两个人火药味十足,面上却都是一等一的和善。孔妙灵听不下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插嘴道,“给我一杯蜂蜜水吧,泻泻火。”
沈怀信和陆承恩的较量就此暂停,他俩的位置又刚好是面对面,这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的朝对方露出一个暗藏刀锋的笑。
“好嘞,这就来。”
老板巴不得赶紧下去,见女士发了话,既不是茶也不是水,谁也不偏,谁也不倚,还一语双关,实在是妙。
茶水很快上了桌,三人各喝各的,快慢不一。妙灵觉得那蜂蜜水甚是甘甜爽口,又死里逃生,嗓子眼早就冒火了,这一喝仿佛是那干旱已久的土地,那一杯蜂蜜水竟被她一饮而尽。她摸了下嘴角,意犹未尽的看着沈怀信和陆承恩好奇的看她。她面上讪讪的,唤来老板,又要了一杯。
孔妙灵接连三杯蜂蜜水下肚,陆承恩那杯白开水才开始动,而沈怀信也不过才浅尝了龙井茶,老板一声吆喝,那三道小菜便上来了。
一清二白,颜色很素气。
妙灵拿起筷子,小心翼翼看着两人,“你们不饿?可我饿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孔妙灵登时把自己推入吃东西的世界,随着沈怀信一声“请”,两个暗自较量的人也动了筷子。孔妙灵大口大口的吃,怎料两人同时夹了不同的菜给她,成为席间的又一大看点。
说巧不巧,许是那蜂蜜水起了作用,妙灵才刚准备吃两人夹的菜,当下一阵翻江倒海从肚子里传来,妙灵登时变了脸,冲两人憨笑道,“不好意思,失陪一会儿。”
两人也没觉得什么,纷纷撤回自己伸出去的筷子,各自有津有味的吃起来。
“陆先生如何看眼下的局势?”沈怀信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神色轻松。
陆承恩咽下口中竹笋,“统一大势,不可阻挡。”
“统一之后又该如何?”
“自然是百废待兴,重振经济。”
“谁来当权?”沈怀信淡淡道,“是他一人主政还是几人共同主政?”
“这个离的尚远,俗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非也,有言道,居安思危。目光要放远,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万万做不得。”
“沈先生如何就断定那是损人不利己的事情?纵观天下时局,分久必合是不争的道理,总不能一直这么混战下去吧。”
“统一确实是必然之势,但是要看是谁统一。”
话说到这儿,陆承恩顿了顿,“沈先生的意思是?”
沈怀信微露笑意,“听说南方景色优美,气候也比北方宜人,沈某一直很想去那边生活生活。”
“橘生北为枳,南方虽好,但对于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来说,游玩一下是好,若生活,呵呵,就算了。沈先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怎会连这个都不明白?”
“那是无法自由行动和思考的植物,而我们是人。”沈怀信的态度开始变的坚毅果敢,“我就不信人换了地方就无法生存。”
两人说到冰点,承恩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想对策,妙灵忽然从外面进来,擦着双手不好意思的笑道,“不好意思,失礼了。”
承恩随即笑道,“没关系。”
沈怀信瞅瞅承恩,又瞅瞅妙灵,待妙灵入座,他侧身关切道,“没事儿吧。”
怀信故意说的很小声,脸上露出捉狭的笑容,让承恩误会。
妙灵摇摇头,冲他莞尔一笑,拿起筷子,“你们刚才在谈什么?好像很投入的样子。”
怀信抢答道,“我们在谈你。”
妙灵的筷子登时停在空中,“我?”
她怔怔的看着怀信,又回头看了眼承恩。
“是的,我们在谈…你的喜恶。”承恩笑说。
“我的喜恶?”妙灵整个人如石化了一般。
“对。”怀信道,“可惜我和陆先生的观点不一致,他说你喜欢吃素,可你明明喜欢吃肉。怕是陆先生当年困顿,只能吃素,你又不能不吃,所以这么说,也是情有可原。”
妙灵,“… …”
承恩,“吃素有什么不好,享天地精华,一身干净,吃多了也不用担心会被撑着,肉食却不同,吃不好,可是要闹肚子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妙灵顿时觉得肚子里又不复平静,忍了半晌,终于忍将不住,复又起身,“我去去就来。”
两人目送她离席而去。
这次是承恩先发话,“人的生存能力是强,可若想称王,还需得到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顺应天命,方可成事,并非如沈先生想的那般简单。”
“这么说,陆先生是瞧不上在下了?”
“沈先生多虑了,陆某不过是乱世中求生存的草民,哪里敢瞧不上威名远扬的沈先生。”
“既然如此,何不来帮我,你我一同共享天下。”
承恩一顿,怀信居然向他抛出了橄榄枝,实在出乎意料,匪夷所思。
“我看不妥吧。”
“有何不妥。”
“沈先生心知肚明。”
沈怀信听后轻松一笑,“我看是不肯吧。”
妙灵确实因肚子疼离了席,却也早早的回来,扒在门口细细的偷听两人的谈话,听的那叫一个揪心。
沈怀信邀请陆承恩来帮他,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倘若承恩答应,两人联手举兵南下,跟声势浩大的徐正中拼上一拼,也未必会输。这是天赐的好事,可听承恩话语间的意思,似乎并不想这样。
“所谓忠臣不事二主,既然承恩已经做了别人的臣子,就无法再做他人的臣子,承蒙沈先生厚爱,承恩甚是感激,却也仅限于此。”
承恩说的如此直白大胆,不给沈怀信分毫颜面,听的孔妙灵是又急又气。
“如此也好,只是,既然你我道不同,他日定有兵戎相见的一天,到那时,沈某定不会怜惜将才,誓死也要拼到底。”
“听沈先生这么说,承恩倒是很期待。”
沈怀信捉狭一笑,举起茶杯,豪饮而尽,承恩也是。
怀信闭口不谈妙灵,倒叫承恩心里直犯嘀咕。原本,他与怀信的第一轮争辩输在气势上,第二轮的争辩看似是他赢了,实则却又被沈怀信打败了。这败点不在他的心思,也不在他的气势,而是在于良心。
承恩原本将怀信视为对手,甚至是敌人,怀信的咄咄相逼让他心火促生,以为第二轮他依旧会以气势胜了自己,不想,他却话锋一转,赞自己是将才,更想与他一同共享天下。而他的败点就是他的拒绝,这拒绝让他徒然生出一股负疚感,而他急于借妙灵之故彻底打消两人合作的可能性,怀信竟然不就此说起这个关键人,反而神色泰然的喝起茶来,在气度上,他又输了。
好容易结束了口舌之争,又一个问题来了。
妙灵见两人都不说话了,这便强忍着跑了进去,自嘲笑道,“真是不好意思,许是那蜂蜜水的缘故。”
怀信道,“没关系,我会立刻帮你请个大夫,我虽是个外地过来的,可京陵的名医也结识了不少。荣华医院的付院长就不错。”
“那是西医,妙灵该看的是中医,芙蓉路上有个中医馆,祖上曾是前朝御医,代代行医,可靠稳妥。”
“顶着这样头衔行医的,最容易糊弄,而且中药来的慢,妙灵已经接连去了两次,说明情况紧急,不可耽误,须得看西医才是。”
“中医治本,妙灵反应这么大,兴许不仅仅是蜂蜜的缘故,恐怕需要调理。况且我与那金氏大夫素有交往,可以为他的医术担保。”
妙灵早就忍的满头大汗,实在听不下去,也忍不下去,忽见她捂着肚子,眉间一拧,二话没说,就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