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泽与你虽非亲兄弟,却是一族同胞,你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原本相处的十分和谐,虽说后来因为种种使得你兄弟二人反目,但也不至于成仇吧?你当真确定那幕后之人就是陆承泽?”
承恩道,“我本也不想相信,可谁叫我有次跟踪了那刺客,亲眼看到他给承泽汇报刺杀情况。我方才断定。”
“可为什么?”妙灵禁不住问,“你已经离开了陆家,离开了徽军,对他再没什么威胁,为何又要对你痛下杀手?”
承恩摇摇头,双眸深不见底,“我也不清楚,为今之计,只有先保住我这条命,再寻机会弄明白这件事,否则,我就真是死不瞑目!”
妙灵对他徒然增添一股同情,与陆承恩初见时的情形犹在眼前,那冷的叫人生畏的眼神,那居高临下的气魄,是当今任何一个年轻军官都无法媲美的。只是,他的冷容易让人误解,会习惯性的将冷血、杀戮这样的的标签贴在他的身上,然而真诚和热血才是真实的他。
徐徐燃烧的火光忽然映出一张沈怀信的脸,先是最初时那个大胆闯进她车里的霸道男子,毫无理由的用枪抵住她的脑门,那时的她确实怔住了,怔忡里还带着浓浓的恐惧,但那仅仅是因为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用枪威胁,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个男人竟然如此大胆,第二反应才是自己的命。
怀信无疑是多变而又睿智的,有着才子的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也兼具一方霸主之子的豪气与霸气。他时而儒雅如风,时而气概如云,对她风情万种的他,对她狠心决然的也是他。他们都把情感看的极重,容不得半点背叛,所以,他们的感情注定是充满坎坷,荆棘满地的。
一觉醒来,火堆早已熄灭, 破庙里不见一人。妙灵揉着被压的有些发麻的手臂,对自己何时睡过去竟浑然不知。她正纳闷儿承恩的去向,就见他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拎着一袋热腾腾的烧饼。
“饿了吧,快吃吧。”
承恩淡淡的说,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整个人看上去似乎比前一晚释怀了许多。
妙灵接过烧饼,香喷喷的味儿扑鼻而来,她确实饿了,拿出来便吃,吃了一多半的时候才猛地发觉承恩正盯着她抿嘴暗笑,她顿时有些窘,不好意思的抹了下嘴唇,一口气将嘴里的残留全都吞了下去。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承恩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很高兴,“你不把我当外人才会不顾及形象,我很荣幸。”
妙灵莞尔一笑,大口变成了小口,“那你下一步作何打算?还去东洲吗?”
承恩道,“不,去京陵。”
妙灵略微一惊,“那等于是羊入虎口。”
承恩冷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若离开,总有一天还是会不明不白的死在陆承泽的手里,所以,不管怎样,我都要先解决掉这件事。你呢?等找到奶娘,就一直留在京陵吗?”
妙灵陷入沉思,这倒是她没想过的,就连出走辽东,也是突然行之。承恩见她静默不语,眉眼低沉,便知她有难言之隐,随即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离开辽东,孤身一人跑到这东安,定不只是想探望奶娘那么简单。既然你不说,我也不会问,这样吧,我们结伴到京陵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等你见到了奶娘,再做下一步安排也不迟。”
妙灵思忖片刻,也没想到其他更好的,这便答应了下来。
却说辽东那边,这孔妙灵一走,沈怀信虽嘴上不说,还下了命令不叫别人去找,心里却急的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时常走神不说,更是寝食难安,他不允许自己去想,所以就用繁重的工作来麻醉自己,整日埋在军政事务中,脾气更是增长了不少。
沈怀信克制着自己不去触碰与孔妙灵有关的东西,如此避讳,却还是会在无形中或多或少的从别人口里听到她的只字片语。从前,他喝习惯了妙灵熬的汤羹,无论那大厨如何费尽心思就是做不出他要的那个味道来。再比如,他次日的衣衫都会在前一晚被妙灵在他床头摆放整齐,而现在,他只会在次日清晨阳光的召唤在书房的桌前苏醒。当他为事务烦心时,当他遇到为难之事时,总会有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旁敲侧击的为他出谋划策。他现在有多少的不习惯,对她,就有多少的依赖。他在彼此编织的爱恨罗网中挣扎着、蜷缩着,可那放佛又是一汪沼泽,他挣扎的越恨,就陷得越深。
他忍不住走进那间阔别多日的房间,曾有着无数关乎他和她回忆的地方,空气中似乎还保留着她的香气,淡淡的,沁人心脾。他慢慢的走到床边的梳妆台前,梳妆台前的镜子里刚好浮现出妙灵梳妆打扮时的画面,他嘴角上扬,心募得一动,不假思索的伸出双臂,向往常一样从后面将她环抱。可臂中空空如也,镜中也空空如也,不过虚幻一场。
此时,年初一从外面进来,见他正伤怀,也不好通报。沈怀信却还是看到了他,闷闷的问了一句,“什么事。”
年初一道,“内勤科的人来请示,不知往年的旧报纸可否销毁?”
沈怀信叹了一声,“都烧了吧。”
沈怀信回办公室的路上,就见内勤科的人在前面的空地上烧报纸,他原也是本能的瞟了一眼,却在纸缝间瞥见一个白色的类似信封的边,他鬼使神差的再看过去,就见勤务兵的手已经拿起上面的报纸准备焚烧。
“慢!”
沈怀信急呼一声,往前走了两步,果然是信封!
而信封上的字又是如此熟悉!
沈怀信的心无法平静,他迫不及待的拆开那封信,“红枫落,胭脂瘦,深情几许,诉与何人。错、错、错。”
放佛坠落崖底,沈怀信当头一棒,顿时大脑空白。
“这信怎么会掺在废旧的报纸里?”
沈怀信大怒,勤务兵吓得直哆嗦,结结巴巴说道,“小…小的不知道啊。”
年初一见状,知此信定是出自孔妙灵之手,也是焦急万分,“少爷,怕是不知什么时候给卷进去的。依初一看,现下兵荒马乱的,夫人又是独自一人偷跑出去的,身上也没带多少钱财,咱们还是快些找回夫人才是啊。”
“都是一群废物!”
沈怀信扭头进了办公大楼,众人见他盛怒,莫说是多言,简直是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唯有年初一不怕,紧紧的跟随其后。
“立刻准备到京陵去的火车票,刻不容缓!”
那边陆承恩和孔妙灵结伴而行,一路上有说有笑,还能顺便欣赏下沿途的风景,心中甚是欢喜。孔妙灵远没有承恩想的那般娇贵,大方,诚恳,乐观,但他知道,她脸上的笑容有多灿烂,心里的苦就有多深。
两人都是乔装进程,承恩的脸上贴了一圈的大胡子,看上去像个形容憔悴的老头。妙灵则是一身丫鬟打扮,两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耷拉在胸前,十分俏丽。两人在京陵城的芙蓉路分开的,妙灵径直去了鸳鸯锦,两人约定三日后十里亭见面。
鸳鸯锦的生意似乎冷清了许多,也听不到奶娘的吆喝声。妙灵一进去也没见到人,喊了几声,才见到一满头白发,背部有些佝偻的妇人掀开门帘从里屋出来。妙灵定睛一看,那妇人不是奶娘又会是谁?
妙灵当下哽咽,浓浓的酸楚汇聚于心坎,眼巴巴望了奶娘半晌,嘴唇一张一合,方才唤了一声,“奶娘。”
奶娘眯着眼睛盯着她瞧,双眉紧蹙,放佛要在额头拧成一股绳,眼珠子忽然瞪亮了,大喊一声,“小姐!”
一阵抱头痛哭之后,妙灵方才从奶娘的口中得知这一年的变化。话说,当时陆承泽利用奶娘绑架妙灵,结果逼婚不成反倒自食恶果。奶娘本没遭受什么,打听到妙灵安全脱险并随沈伯庸父子返回辽东,这才放下心来,一如既往的经营她的鸳鸯锦。
结果,这安生日子才过了不到半月,就有几个粗壮大汉过来,一脸横肉的跟她索要保护费。奶娘在这条街上经营多年,大家都知道她曾是孔家的奶娘,为人也不错,收取保护费之事从来不会发生在她的身上。不想,多年之后,这种事儿还是来了。奶娘本着和气生财的原则好话说尽,可那些人就是不听,作势就要捣乱,她一个妇人家又抵挡不住,只得妥协,竟不想,那保护费才给了不到两日,便又有人来闹事。奶娘气急,当下就没给什么好脸子,不仅什么都不肯给,还撂下狠话,说“除了她这条老命,什么都甭想拿走!”
这世上如果连死都不怕,就没什么可被威胁的了。那群人见她如此强硬,也没动手,只是放下话,要她等着瞧。
奶娘不怕死,却怕这样的威胁。这话悬在她的脑袋里数日,都不见有什么麻烦或是异常的事儿出现,又过了些日子,也是相安无事。于是,她选择渐渐的遗忘那些威胁,整个人又生龙活虎的,生意经打的门儿清。
结果,该来的还是来的。有一天,几个京陵城的贵妇拿着料子跑到她的店门口,非说这料子是假货,又说被老鼠蟑螂啃过,穿了还过敏。贵妇的嗓门儿大,不仅立刻引起店里顾客的注意,就连附近的老百姓也都吸引了过来。那贵妇说的有鼻子有脸,连她购买的日期匹数金额也全都记得,还要奶娘核对。奶娘碍着舆论,不得不这么做,不想这么一对,竟全都对上了。
虽然奶娘明知那料子肯定被人做了手脚,而这贵妇也一定是被人蛊惑,受人指示才来的,但她身份卑贱,若还是几年前孔家当势,这样的事情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从此,鸳鸯锦的生意急转直下,一蹶不振。奶娘想尽办法让人相信她是被冤枉的,可就是没人相信,反而还遭来一顿辱骂,说她良心不正,是奸商。奶娘有冤无处伸,直到陆承泽有天登门,她才知晓这幕后之人居然是他。
陆承泽想要和她做个交易,只要她让孔妙灵来京,他便可以恢复鸳鸯锦从前的风采。奶娘心知那陆承泽是何等货色,怎肯。陆承泽懂得投其所好,将一箱子的金条摆在她的眼前,那金灿灿的光刺进奶娘的眼球,她清楚的感受到她的心在不安分的跳动。
她最终还是忍住了,当下黑了脸把陆承泽轰了出去。陆承泽大怒,从此之后,奶娘的境况与日俱下,苍老一夜间侵袭了她的全身,原本乌黑亮丽的头发突然变白,她日夜想念从前,整日活在自己的回想中,门也不出。渐渐的,她的双肩被时间磨白,愁闷和阴郁化成条条皱纹爬满她的脸庞和身体,她的肩头再也挺不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