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廉颢,他左手护着碧芙,拥在怀里,右手持剑,碧芙只听见刀剑碰撞,混乱的马蹄声哀嚎声,浑浑噩噩、头昏脑涨,隐约听见廉颢说:“妹妹,抱紧了!”碧芙双手紧紧地抱着廉颢,在一阵厮杀颠簸中渐渐昏睡过去。
再说廉颢,面对蜂拥而来的鞑靼人,目眦欲裂,满腔怒火,紧了紧怀里的人儿,他心中颤抖、后怕,再来晚一点点,只差一点点,想到这里,他握紧手中的长剑,冷眼看着团团围着的敌人,鞑靼人也许没料到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还是一个身手不凡的,打算合力围剿,谁知廉颢身形矫捷,只见他一手抱着那个女人,一手持剑,突然腾空跃起,脚尖重重地踏着马背,马儿受惊,精神一振,前蹄跃起,嘶鸣了一声,飞奔而去,鞑靼措手不及,人仰马翻,廉颢抱着碧芙跳出圈外,吹了一声口哨,那马十分灵巧,闻听口哨声,马上跑到主人身边,廉颢飞身上马离去,一阵沾火的箭雨,只听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碧芙做了一夜噩梦,梦见书桃被鞑靼人抓住用弯刀刺死,惜梅也被人追着砍,她想喊,却出不了声,全身僵硬发冷,伸手去拉,什么也抓不住,突然伸过来一只手,碧芙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草,死命扯着不撒手,那只手反握着她,碧芙这才稍稍安心,恍恍惚惚,有人拿帕子给她擦汗,轻拍着她,妹妹别怕,她感觉很累,渐渐睡过去,朦胧中听见人说,“总算退了!”
又听见门推开的声音,隔着门,模糊听见刻意压低的声音,碧芙觉得头重嗓子干,浑身无力,睁眼看看头顶,白色帐子,摇摇晃晃,似乎听见水声,这是哪儿,只听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她费力转头,惜梅正端着托盘进来,见碧芙睁眼瞧她,欣喜道:“姑娘醒了!”
忙把托盘搁在一边,“姑娘可觉着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去请大夫!”
碧芙张了张嘴,只觉得口干舌燥,喉咙肿痛,什么也说不出来,惜梅忙把碧芙扶起来,端着药碗,喂了几口,碧芙这才拉着惜梅,嘶哑着声音,焦急地看着她:“书桃?”
惜梅忙道:“姑娘放心,书桃找着了,什么事也没有,如今在给姑娘炖汤,姑娘这回病的不清,脚踝肿得怕人,可得老实躺着!”
听说书桃找着了,心总算放下了大半,这一路乔装打扮,小心翼翼,总算到了庐州,差点命丧至此,如今她卧病在床,怎么去京城?祖母怎么办?
惜梅道,“姑娘这一躺可把我们吓坏了,三天三夜,高烧不退,一个劲儿的说胡话。”想起那日种种,惜梅后怕,“莫说去京城搭救老太太,自个儿差点……”,说着抹抹眼泪,“也怪我没用!”
碧芙拉着她的手,摇摇头,门外有人敲门,惜梅抬起手臂,用袖口胡乱抹了一把脸,忙应了一声,出去开门,就听外面嘀咕了几声,书桃进来了,书桃端着食盒,见着碧芙忙跪下哭道:“姑娘,都怪我鲁莽连累姑娘!”
碧芙见她头发有些蓬乱,确实好好的,这才放心,笑着摇摇头,惜梅进来扶着书桃说:“那日也亏了你,快别哭了,姑娘如今身子弱,说不得话,也见不得哭声。”
书桃这才爬起来,胡乱抹了把泪,端着碗过来伺候碧芙。碧芙病了这几天,颗粒未进,如今刚醒,脾胃娇嫩,自然吃不得饭,只得先喂些汤水和烂粥,碧芙勉强吃了半碗。
从林府出事,碧芙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忧心忡忡,又是寒冬季节,一路风餐露宿,走过风水连绵的南方,又到寒风刺骨的北方吗,纵使铁人也受不住,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姑娘,侯门闺秀,哪里见过那样的场面,这一病可是不轻,一连几天昏昏沉沉,这日清晨总算清醒了些,躺了几天,骨头都要散架了,忙要惜梅扶着要出去走走,惜梅摇摇头道:“姑娘,咱们这会子在船上,如今正是冬天,江面风大,姑娘才好些,耐烦几日,等到了衡州就好了!”
碧芙一愣,“我们这是回衡州?”
惜梅自悔自己口快,只得道:“姑娘,你都病这样了,哪里还能去京城!”
碧芙病了几日,脑子有些空空的,费力想了想,是了,那日明明有人救她,妹妹别怕,这几日昏昏沉沉,她自己也分不清是梦还是真的,今见惜梅如此说,忙问:“是三皇子?”
惜梅道:“多亏三爷来了,姑娘你病着,托他的福,不然这人地生疏的庐州,我跟书桃求谁去!”
碧芙忙道:“那……他人呢?”
惜梅叹道:“三爷问了很多次,怕扰了姑娘休息,一直守在外面!”
碧芙忙道:“你扶我起来,我去那边坐着,你出去请他进来!”
惜梅一边应着,一边扶碧芙起来,梳发整装,廉颢进来的时候,碧芙正坐在那边,见他进来,忙站起来福身,“三哥!”
自伯爵府一别已是三年,她已长成娉婷少女,身量高挑了不少,只是从前略丰的身材如今却有些单薄,月白色绫袄显得有些空,她脸色苍白,下巴瘦尖,眼睛越发地显得大,少了往日的神采,眼神忧郁,却还是淡笑着向自己问好,想着大夫说,她身体受损,病的不轻,廉颢心疼,忙道:“妹妹,可好些了?”
碧芙淡笑道:“托三哥照顾,好多了!”
尽管如此,廉颢见她虚弱单薄,忙伸手扶着她坐在软榻上,顺手拿了旁边的毛毯一丝不苟地盖上,把手炉递给她。
碧芙哂笑道:“哪就那么娇弱了”,说着盯着廉颢道:“我这回羊入虎口,幸得三哥搭救,我竟不知怎么感谢三哥才好!”想起相识以来,也不知道第几回了,都得他相助。
廉颢眉头略皱,“妹妹,咱们之间何必这么客气,倒是我来晚了,叫妹妹吃了这么大的苦头。”
廉颢这么一提,碧芙才想起问说:“听说三哥镇守临安,怎么到了庐州?”
廉颢一顿,想了半刻才诺诺道:“临安的事我已交代好了,如今京城告急,正要赶回去,恰好……恰好途中碰上妹妹。”
碧芙如今心事重重,哪有空思虑那么多,道:“如此还真是有缘,自伯爵府一别,已有三年未见,听三公主信中说你极少回京,三哥这几年可好?”
廉颢微微颔首。
“还有三公主,听说你劫持了公主的銮驾,她如今怎么样了?”
廉颢知道她和三妹妹交好,想她一路北上辛苦,如今又大病一场,家逢巨变,还惦记着别人,怜惜道:“妹妹不必担忧,只管养身子,我都安排妥当了,过两日就到衡州。”
碧芙沉默了半响,道:“送我回衡州,那三哥你呢,如今京城危机四伏,你此刻去京城做什么?”
廉颢不答反问她,“那妹妹此去京城意欲何为?”
被廉颢这么一问,碧芙眼圈立刻红了,“三哥也该知道林府的事,我祖母还在京城。”说到祖母,碧芙咬唇忍着泪水。
廉颢有些手足无措,“妹妹不要伤心,父皇还未答应蛮人的条件,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你一个姑娘家,不说一路凶险,去了京城又能做什么?”
碧芙忽地站起来,拉着廉颢道:“我……我去求见皇上,我也是林家的人,和亲也好,杀头也罢,我都愿意,实在不行,我去陪着祖母。”
廉颢一把捂着她的嘴,“妹妹,往后这些话提都不要提,有我在,一切都会好的。”
碧芙闻听此言,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整个人哭得稀里哗啦,得知林府出事之后,韩府众人都安慰她,她知道他们的好意,只是那个时候她需要的不是安慰,是帮助,她势单力薄,孤独无助,那些日子,她日夜盼着,要是有人能帮她一把多好,最后没办法才独身上路,差点命丧黄泉,他乡遇故人搭救,此刻这个故人告诉她,有他在,一切都会好,她知道,那日在伯爵府的诺言,他一直没有忘记,可是她不能让他去冒险,一个被放逐在外的皇子,这么多年无人问津,面临他的是什么,碧芙一边抽泣着,一边拉着廉颢的手臂,“三哥,你不要去,我虽久居闺阁,也知道外面的形势,京城被困,各路藩王按兵不动,见死不救,你虽是皇子,无权无兵,去了又能怎么样。”
廉颢伸手擦擦她的眼泪,记得她七岁那年,他背着她去山上看星星,认识那么久仅此那回她伤心流泪,这么多年,她何曾这样伤心过,廉颢伸手扶着她靠在肩上,拉过毛毯披上,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妹妹,没有你想的那么坏!”
碧芙紧张地握着他的手臂摇头,廉颢被她这么一扯,吃痛了皱了皱眉,碧芙忙松开手,掀起他的衣袖,见小手臂处一块刀伤,已经过了这么些天,依然红肿出脓水,可见伤口很深,“你受伤了!”说着忙把廉颢按在软榻上,“三哥且坐着。”
说着忙打开包袱,取出一瓶药酒,用干净的白布沾了点药酒一点一点地清洗伤口,伤口大概三寸长,皮肉泛白些许翻了出来,看上去触目惊心,碧芙有些不忍,翻出一堆瓶瓶罐罐,拿了一只白瓷瓶子道:“这是我表哥做的药粉,消炎止痛最是好了,只是刚刚沾上有些痛,三哥,你忍着些。”
说着拔了木塞,一点一点倒上去,一边倒着一边抬头看廉颢,生怕自己手重了,见廉颢目光柔和安详地看着自己,“三哥,你……你不疼吗?”
廉颢摇摇头,碧芙拿了干净的白布一点一点缠上,打了一个结,廉颢的伤终究是因了自己,碧芙有些愧疚,低垂着脑袋闷闷地说了句:“对不起!”
廉颢却轻松地笑道:“不过是皮外伤,看着可怕,没那么严重。”
碧芙突然抬头,双眉蹙起,酝酿了半刻,才问:“三哥,这几年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廉颢有些诧异,没想到她会问这些,当年他自请出京,本就不得宠,到了地方压根没人巴结讨好,地方那些官员只知道六皇子,哪里知道三皇子,那种境遇可想而知,这些年除了母妃和三妹妹,从来没有人关心,他也从来是报喜不报忧,她如此细心,竟然透过些许小事就猜到他过往的经历,心中感动,却还是笑道:“没有,妹妹瞧我现在不是很好!”
碧芙转身拿出一个包袱,“三哥,这里面有一件护甲,是早年雪天做的,一直没机会给你,听说你在临安领兵,心想必定是用得上的,这回只带了这个出来,还有你的伤,我从衡州带了不少药,你要记得换。”
廉颢眼眸中有些欣喜,忙拱手道:“妹妹费心了!”
碧芙是半梦半醒间到了衡州,那个晚上,廉颢亲自把她送到衡州韩府,韩府的管家报说林姑娘回来了,老太爷一高兴,不顾年迈,忙起身出去,两位舅母得了消息也迎了出去,那日永州来信说碧芙不告而别,老太爷把儿孙们训了一顿,人也照顾不好,兵荒马乱的,韩府毕竟是读书人家,寻求无门,韩三爷只得托人北上,四处寻找,今儿听说这丫头回来了,吊了这么些日子的心总算落下了。
老太爷刚走出门外,见一个年轻人抱着外孙女进来,后面跟着惜梅书桃两个丫头,心中有些不满,朝儿媳妇使了个眼色,钟氏忙遣了几个婆子从那年轻人手中接过碧芙,背回去休息。
尽管黑夜,依然能看出这个年轻人大概二十岁左右,长身玉立,凤表龙姿,气度不凡,风尘仆仆也难掩周身的贵气,老太爷看了他几眼,脸色阴沉道:“你跟我进来吧!”
至于二人说了什么,外面人皆不知,两位舅母见他出来,忙道:“公子一路劳苦,家里已经备了宵夜……”
不等说完,廉颢忙拱手道:“多谢两位夫人,本不该推辞,只奈晚辈有要事在身,改日登门,告辞!”说着恭敬地退了几步后,转身大步离去,半响听门外一阵马蹄声渐渐远去。
对于廉颢的突然出现,又匆匆离去,宁钟二位夫人面面相觑,只得吩咐人关上大门,忙去紫萝轩探望外甥女。
碧芙次日醒来,也是从惜梅的口中得知,三哥连夜把她送回衡州后转身去了京城。
“他还是坚持要去京城!”碧芙叹了口气。
惜梅道:“三爷交代奴婢转告姑娘,姑娘好生养病,京城的事不必操心,他此番去京城,也是为了大昌江山,为了救敬妃娘娘,姑娘静候佳音便好!”
碧芙道:“难道他真有什么办法?”
惜梅道:“这个我可不知道,不过我相信三爷既这样说了,定是有了十分的把握!”
“何以见得?”
惜梅道:“三爷也是跟着姑娘一起长大,虽说沉默寡言,从不见他信口开河,既然开口了必然是要办到的。”
是啊,他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可我还是担心!”
惜梅安慰她说:“姑娘不必太过担心,我瞧三爷也是个有本事的,不然怎么能从暹罗人手里救了三公主,还有前些日子,咱们被鞑靼追赶,若不是三爷赶到,咱们……鞑靼人可来了不少,听冯跃说三爷单枪匹马闯入重围把姑娘带出来,除了手臂上那一刀,鞑靼人可没伤他分毫,且那一刀也是因为护着姑娘才……”
惜梅怕碧芙内疚,忙止了话头,这也是前天她问冯越三爷可是有什么万全之策,冯跃冷着一张脸,一副他主子无所不能的拽样,惜梅故意道,那么厉害的人还伤了手臂叫我们姑娘给上药包扎,冯跃反口道,若不是因为你们姑娘,爷也不必单枪匹马深入险境,为护着你们姑娘吃了一刀。纵使这样,那鞑靼老鬼也没讨着便宜,射杀的射杀,剩下的活口全部斩杀,倒是很少见爷这么恼的,只冯跃一个侍卫不好多说,只心里想想罢了。
碧芙见惜梅如此说,先是一怔,故而愧疚,终究还是带累了三哥,问:“冯跃是谁?”
惜梅知道这些日子碧芙病着,除了三皇子,其余人都不曾见过,道:“三爷的贴身侍卫,三爷走的时候特意留他在府里听姑娘差遣,听说那些鞑靼兵愣是一个没留,论我说也是大快人心,这几个月咱们大昌叫他们害得鸡飞狗跳,鸡犬不宁,也算出了一口恶气。”
惜梅的几句成语叫碧芙淡笑了起来,“你近来倒是学了不少。”
怜秋叹道:“惜梅姐姐说,咱们既是姑娘的丫头,怎么也得识文断字的,不止她,也督促着咱们跟着学,我们到还罢了,倒是苦了书桃几个!”
惜梅辩道:“我也是为姑娘着想,若是咱们几个多看些书,有些见识,到了危急的关头,兴许能帮姑娘拿个主意,也不至于……”
惜梅终究没说下去。
碧芙心中莞尔,看着惜梅几个笑了笑,想到冯跃,道:“既是三哥留下的,你好好吩咐下去,千万别怠慢了人家!”
惜梅点头,“姑娘放心吧,那是个怪人,哪儿也不去,前儿我服侍姑娘端着托盘出去,他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咱们院子外面,倒唬了我一跳,差点没摔了盘子,叫我说了一顿,他也不吱声,这几日我瞅着他游魂一样,神出鬼没的,终归是跟着三爷的,也算有些能耐。”
碧芙忐忑不安,廉颢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可是他究竟打算怎么做,各路王爷观望,他一个不得宠的皇子能有什么办法,前些日子为了三公主的事,皇上恐怕已龙颜大怒,如今他如何能突围进宫面见皇上,皇上又会如何,敬妃娘娘就这一个儿子!
碧芙醒来见着惜梅就督促她去问冯跃,有没有三皇子的消息。
怜秋舍不得主子,道:“姑娘,三皇子吉人自有天相,会好的,倒是姑娘,你的病还没好,等皇上恩赦了咱们林家,老太太若是见着姑娘这个样子,可不心疼死!”
碧芙一走,几个丫头都急坏了,怜秋暗地里流了不少眼泪,那日碧芙回来,瞧着病得不轻,心疼地眼泪汪汪,惜梅和书桃两个更是被她们几个给说了一顿。
几天后的一天深夜,廉颢带着随从乔装打扮悄悄入宫,病榻上的皇帝听高公公战战兢兢地报说:“回禀皇上,三皇子求见!”
皇上病得不轻,近日京城被困,群臣争辩,鞑靼逼迫,早就焦头烂额,疲惫不堪,本就上了年纪,内外夹击,不得不卧病在床,今听太监回说,三皇子求见,皇上一下清醒了过来,“三皇子?”
高公公怕皇上没听清,特意解说:“皇上,是敬妃娘娘的三皇子,如今在外头等着见皇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