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眉大汉一行人站在人声鼎沸的向阳客栈门口时,客栈小二正踩在竖梯上准备点着门口左边的气死风灯。
客栈门大开着,二楼阳台上一阵阵的吆喝声带着醇香的酒气四散,吹着横插在阳台上的三角彩旗不住的来回摇摆。那从不抬头的闭目老者鼻子轻轻嗅了嗅,脸色几不可查的露出一丝迷醉。
他也不招呼身边人,抚了抚剑柄,施施然率先抬步进了客栈。剑眉大汉见状面露喜色,左右使了眼色,几人急忙跟了进去。
二楼靠窗的一桌食客正在五魁首六六六的划着酒拳,倚窗而立的却是那先前喊着用尿泥给同伴画脸的斗笠。瞥见他们走进客栈,便摘下斗笠随意朝窗外扔了下去,然后返回身一屁股坐在了划酒拳的这桌空位上。他低头抿了一口酒后,轻轻敲了敲桌子,往楼下努了努嘴。桌上酒令停了停,接着便是更响了。
老者前脚踏进客栈,点好灯的店小二就麻利的从身侧迎了过来,白毛巾往左肩熟练的一搭:“几位客官,是要住店还是来喝酒?小店有上好的竹叶青,今儿刚出窖。几位里面先请。”然后他便朝账台一吆喝,“客官四位!”接着就前头引路。
几人找了张空桌子坐下后,剑眉大汉看着老者面庞已经是微微泛红,当下心里笑了一声便对小二道:“小二,先把你这上好的竹叶青来一坛,下酒的小菜只管上。”然后他看着身侧的老者接口又道,“咱先吃着?”待老者微微点头后,便一屁股坐下,瞥见小二还立在身侧,不由道:“还不赶紧的?”
“好嘞,几位稍等,上好竹叶青马上给您端来。”小二说完就转进后堂打酒去了。
打春季节,葵城藏了一冬的葵花籽招来了络绎不绝的行脚商,这个时候的向阳客栈颇为热闹,一楼的桌子被食客坐的七七八八,满桌子的酒菜香一阵阵扑鼻,几个人不免食指大动,都暗自吞了吞口水,一天的赶路,着实是饿了。
剑眉大汉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大厅,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人物出现在视野里。
大厅里基本上都是些普通百姓,还有好几个商人打扮的食客,看他们神色飞舞,唾沫横飞,应该是生意做的不错。做点小买卖就是踏实啊,不用和自己一样整天把头悬在裤腰带上讨生活。
暗自感叹了一声后,就要收回目光。这时他突然发现东南角静默的坐着一个人。
这人一袭黑衫,身材颀长,身前的桌子上摆了好几个酒坛,神色已经有几分醉意,看样子已经喝了不少。
他面容冷峻,眉间竟是一抹血滴印记。空着的酒坛边横放着一把短剑,同样是漆黑的剑鞘,剑鞘上没有任何的修饰,只留一束鲜红的剑穗在桌边轻轻的垂着。
不知道为什么,剑眉大汉看见这把剑的时候,莫名的感觉到身上一阵凉意。那人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视线就要瞥过来。
他赶紧收回目光低头侧脸看向老者,不料却又捕捉到老者从未睁开的狭小的眼缝里刚刚盖住的一抹精光。稍过一会,当他再抬头的时候,发现那人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身走了。
“极老......”
老者却摆手示意不让他再说,去打酒的小二已经过来了。他只好接过酒坛子,不过他只是一捧,就递给了他唤作极老的老者。
剑眉大汉人看着粗犷,但是心思却是极为细密。这老头虽然不熟悉,但是他一眼就看出来他是个标准的酒鬼。对于好酒之人,一个很大的忌讳就是不要帮他开酒。酒鬼一向把开酒作为享受,越俎代庖之事他不会做。
果然,极老递过来一个你小子真识相的表情,然后一把接过酒坛,抚剑的左手往酒坛上轻轻的一拍,几乎是感觉不到他怎么用力,酒坛的泥封已经是被他这一掌震的就要冲天而起。
几乎是同时,他左手已经又是闪电般探出,大袖一挥间,泥封已经被他卷在了地上。他也不顾身边人反应,抱起酒坛凑近鼻子,长长的贪婪的一吸气,仿佛要把整坛酒都要吸上来似的。看着老头满脸的迷醉之意,剑眉大汉也是暗自一笑,真是个彻底的酒鬼。
说不定这身手惊人的帮手就是宗主用酒招来的。他可是知道宗主收藏了不少好酒,看他这样子,宗主只要随便拿出一坛,这老头都会甘愿听从差遣。
“来,极老,给您满上。”剑眉大汉颇有眼色,看他闻够了,顺手递过酒碗。
老头也不客气,酒坛一斜,带着几分翠绿的清冽立刻就扑出酒坛,摇晃在了酒碗里。老头端起碗看了一眼,叫一声好酒后就是一大口,然后依然是不说话,又是几大口,酒碗立刻见了底。
剑眉大汉见状也不多言,就这么看着他喝,然后给手下几个人使了眼色,旁边这桌几个随从都提起筷子,几碟可口凉菜已经摆在了桌上。
和老者这几日同行,剑眉大汉对老者的脾气略微了解了一些,这人不喜多言,很多时候都是静默的坐着或者自己修炼,看样子是个隐世不出的苦修者,也不知道这次宗主让他出山到底所欲为何。
一开始他以为是要跟着那中年一行人,伺机夺下那个盒子,后来他隐隐发觉貌似和他想的并不一样。几日来老头只是带上他们一路跟随,完全没有伺机动手的意思。宗主的命令是一切听从老头的安排,倒是让现在的他有点摸不清用意了。
剑眉大汉一边思付一边劝酒,几番下来,老头两眼已经微有醉意,看来他是没有用魂火逼出酒意,足见是一个真正的好酒之人。说话间大汉又给老头斟了一碗酒,然后试探着开口:“极老,这几日看的不明白了,咱跟着这帮人翻山越岭走了这么久,也不动手,也不照面,到底所为何求?”
老头瞄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哦?你竟然不知道此事?”剑眉大汉一看有戏,赶紧随棍上,“小子愚钝,来时宗主他老人家的吩咐是,一切以您马首是瞻,其他都不曾交代。”
老者不太顾及形象,袖口撩起来随便抹了一下嘴,然后示意他屏退左右,这才开口:“你们宗主也算是眼睛雪亮,你小子不知道所行为何,竟然能一路相随到现在才开口探问,确是有几分城府。这一路办事风格也比较中我之意,所以你不必再多过谦虚,但有疑问,都可问得。”
剑眉大汉听了这话,暗自思付,这老头怪癖非常,但是也有几分性情,如此一来,后面就不会相处太僵硬了。
当下就供了下手:“您老抬爱,我确是不知此行到底所为何事?”然而就老头刚要接大汉的话茬时,突然所有食客都不约而同的把头转向了酒店门口。
剑眉大汉暗自恼怒,心想这谁,讲排场讲的也太不是时候了,思付间也是抬起阴沉的脸准备好好认识下这来的人。但是他一抬头,就呆住了。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中年的美妇人,雪白的柔荑还牵着一个小女该。
尽管这位美妇眉间带着几分冷意,但是这完全不影响她倾国倾城的容貌。
一头乌黑细润的长发被精致的挽起,纷繁错落的盘髻上横插着一支淡蓝色的玉簪,舞凤吊坠轻轻摆动着,若有若无的贴着她的长发。
哪怕是她玉颈微动,也能唤起一抹惊鸿。她眉如墨画,朱唇轻抿,冰肌玉肤,微垂的清冷眸子此刻抬头看进来,便更是一抹惊艳。
身着衣服不知质地,通体雪白,有丝绸的质感,但却比丝绸更加有色泽。衣服款式造型别致奇异,完全不是民间或者达官显贵的模样。
衣领高高竖起,挡住了她雪白修长的颈项,只在下巴下一小部分做了剪裁,显得高贵而典雅。衣服在肩头部分有额外的修饰,非常立体,线条清晰。像军队将军战袍的护肩,但看起来又单薄透明,一股轻灵感油然而生。
连体长裙一直垂到地面,只有在腰间缠了一条淡蓝色的腰带,腰带上有一些莫名的光点闪动,虽然并不明亮,但是在灯火摇晃间清晰可辨,就恍若一只灵动的凤凰在翩翩起舞。
柔软的腰肢盈盈一握,弱风扶柳莫过如此。最惊奇的是,客栈里的灯火摇晃间,她的衣服竟好像有一层蒙蒙的光芒围绕,美轮美奂。
她牵着的小姑娘也是白净的像个瓷娃娃,此刻那大眼睛一闪一闪的,满脸的新奇。这美妇一袭雪白的长裙完全掩盖不住她凹凸有致的身段,只是几步路,一股风情便是让人心神摇曳,又自惭形秽。
她就仿佛不食烟火的谪仙,高贵,神圣,不可侵犯。
众人发呆之时,她手下人已经问询小二,看现在这样子,大厅已经没有空余位置了。她们应该会在二楼或者厢房吃用饭。大厅里已经有人在为此暗叹可惜。
这一行人从剑眉大汉这桌经过的时候,剑眉大汉感觉自己的心跳突然就漏了一拍,这美人的目光,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然在他们这一桌稍微停顿了一下。
大汉甩甩头,心想这年头哪里来的这么一个祸国殃民的主。他完全没有一点头绪,这美人简直太美了,美到他完全没有任何印象,除非......他心里猛然一惊,她莫非是跨洲来的?!
想到这,他转头就想问问极老,没想到老头看他要出言相询,急忙向他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他注意到这时的老头已经是正经危坐,甚至连左手都看似随意的搭在了剑柄上。虽然平日里老头一直这样,但是刚才喝酒的时候,他分明看到老头的手离开了剑柄。
这美到不像话的女人到底什么来头,看样子这无所畏惧的老人都非常忌惮。
老头一直静默的等她们上了二楼,听着众人吆喝声又重起,这才又抬手端了一碗酒,喝了一口后就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他样子也不会再说此事,剑眉大汉识趣的没再多问。
良久,听见老头轻轻的来了一句:“今年,或许有好戏看喽......”一行众人看着他的脸,读不出那表情是自嘲还是幸灾乐祸。
当剑眉大汉起身想去开好的客房休息时,那股莫名的寒意又在瞬间涌起。
那眉心有血滴印记的黑衫剑客不知何时又坐在那个角落。刚才大厅人满为患,但是此刻看他那样子,竟仿佛从未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