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生个男孩就好了,我可以抱孙子了。”李治国一边美滋滋地想着;一边往回走。这时他看看表,快10点了,今晚虽然没运动,但散步散了不少时间,不适的症状消失了。
李治国回到大耳巷巷口时,心里突然又感到慌慌的,他加紧脚步,想快点回家洗个澡,然后睡上一觉,也许明天就没事了。
可是当他走进巷子里,陡然发现整条巷子漆黑一片、悄无声息。
难道停电了?李治国心想,可转念又想:不对,如果真的停电了,巷子里哪会这么安静?早人声鼎沸了。
他本想借着月光一探究竟,可此时月亮似乎在与他作对,竟躲到云层里去了。
奇怪,人都到哪去了?李治国感到不可思议。别说今天是高温天,就算平时不太热,这会儿邻居们还都在屋外乘凉呢,还在海阔天空聊着呢,今天怎么早早地回家了?
解放路上的大头巷、大耳巷、大鼻巷等巷子都有着七十多年的历史,当年打仗的时候,成千上万的难民先后逃到浦州,在这片当时还是杂草丛生的地方相继搭屋建房安顿下来。为了方便照应,也为了念及乡情,同一地方的老乡一般都相邻而居,渐渐地形成了一个个狭窄逼仄、蜿蜒曲直、四通八达,但又相对独立的巷子。
解放后,虽然经过多次改造,但由于历史原因巷子依然不宽敞,房屋结构也没有改善多少,可许多家庭人口增加了,为此有的居民只能在门口建个简易厨房或者搭个临时储藏室,这样一来不少人家纷纷效仿,于是狭窄的巷子更加雪上加霜了。如此恶劣的居住条件到了夏天尤为突出,就像住在大蒸笼里一样。
近十年大家的生活条件一点点好起来了,如果装上空调这个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但是逼仄的空间会使室外机排出的热气影响左邻右舍。
关键时刻浓浓的乡情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十年来,家家户户竟然谁都没有动过装空调的念头,每年夏天,庞大的乘凉队伍成了解放路上一道独特的风景。
后来这段佳话被人爆料到媒体,一时间电视台、电台、报纸竞相报道,一度成为浦州市街头巷尾的热门话题,并在当年由浦州电视台和浦州市文明办联合举办的“感动浦州十大真情人物”评选活动中被评为集体奖。
这段佳话也引起了市里领导们的高度重视,最近传来了好消息,解放路上的所有巷子已被列为今冬明春市里重点动迁工程,这就意味着街坊众邻各奔东西之日很快就会来临,因此今年夏天邻居们特别珍惜最后一次集体乘凉时光,似乎想趁这个机会把所有想说的话在这个夏天全部倾述出来,于是回家睡觉时间就比以前晚了许多。
因此当李治国发现现在巷子里与以往大相径庭时便想找个人问问,于是就朝着离他最近的王大胜家喊道:“大胜!大胜!”
王大胜毫无反应。
“大胜!大胜!”李治国又喊了两遍,王大胜依然没有回应。
“大胜!”这次再喊李治国已没了信心,反而感到自己的声音在黑暗中有些撕心裂肺,不禁打了个冷颤。
渐渐的李治国的双眼适应了黑暗,这时月亮似乎也回心转意了,从云层里露出了脸,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发现邻居们其实并没有回家,只是默不作声的或躺或坐。
李治国心中一凛,快步上前想问个明白,他推了推壮壮实实的大刘,大刘纹丝未动,再仔细一瞧,他竟然睡着了,鼾声阵阵。
他又推推旁边的梁大妈,不料梁大妈耷着头也睡得正香。接着他又挨个叫着推着其他人,居然每个人都酣睡着。
其实睡着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论如何都弄不醒。
李治国有些不知所措,忽然,他想起了什么,疾步朝家跑去,他要打报警电话。
可是由于太紧张,李治国拿钥匙的手一直在抖,根本插不进锁孔里,而且越是插不进手越抖得厉害,豆大的汗珠如雨水般顺着面颊往下淌,他快绝望了,暗骂自己太没用。
“我来开吧。”这本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可是当你正惊慌失措、焦头烂额时,倏然间耳边响起这么一句话,你会有什么反应?不用说,肯定是毛骨悚然。如果紧接着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按住你颤抖的手,并且要夺你手中的钥匙时,你会怎么样?肯定会……世界上任何恐怖的词语都可以来形容,没错,现在李治国就遭遇了这种恐怖的场面。
“啊!”他魂飞魄散地惊叫着,然后仿佛就要昏过去一样,但背后却有人扶住了他,随后又有一句话传入他耳朵:“老爸,不要怕,是我。”
懵懵懂懂中他听出来了,是儿媳邱雨的声音,只不过这声音像是从天边飘来一样。李治国扭头一看,果然是邱雨,这下他终于清醒了,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唉!小邱啊!你吓死我了。”
邱雨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头轻声地答道:“对不起。”
这短短的三个字在李治国听来不像是从近在咫尺的邱雨嘴里发出的,而又是像从遥远的天边飘来的。他只能自找台阶,本来今天反应就有些迟钝,加上刚才吓得不轻,可能一下子跟现实赶不上趟了。
不一会儿邱雨打开了房门,李治国进门后立刻摁亮电灯,只见邱雨一身白衣白裤,按说夏天身着白色实属正常,但李治国却觉得这种白色已经白得过了头,有些阴森森的,让人不寒而栗。
再瞧邱雨的脸,非常苍白,这下李治国有些糊涂了,不知是在这异常的白色映衬下邱雨的脸色才变得苍白,还是她本就苍白的脸使得这身白衣令人不寒而栗?这个念头他只是一闪而过,因为他没时间多想,先打报警电话要紧。
“您别担心,他们没事的。”邱雨在背后缓缓地说。
李治国一愣,心想:她怎么知道我要打报警电话?然后满脸疑惑地看着邱雨,邱雨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李治国觉得今天邱雨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变得陌生了,他蠕动着嘴唇想问什么,但邱雨的声音先飘来了:“刚才我在巷子口看到您回来,后来的事我也看见了,您太紧张太多虑了,其实什么事也没发生,他们只是睡得比较熟而已。”
李治国无话可说,如果不是因为先前出现过精神不振、烦躁不安、反应迟钝的征兆,他肯定要刨根问底一番,比如为什么那么多人会一起睡得这么熟?但现在他不得不相信自己又出现了多疑多虑的症状,他沮丧的一屁股坐了下来。
“老爸,今天我是来向您告别的。”
邱雨的声音又飘到了李治国的耳边,他茫然地抬起头,不解地问:“告别?你要去哪里?”
“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白天我还举棋不定,到了晚上我决定非走不可,所以赶过来向您告别。”邱雨怔怔地回答。
李治国追问:“添翼知道吗?”
“他……他……”邱雨支吾着,然后轻声地嗫嚅道,“他会知道的。”
李治国暗暗叹了一口气,心说怪不得邱雨今天这么反常,看这情形小俩口是吵架了,她想离家出走,可她能到哪去呢?她是孤儿啊?但随即又想:也许是想到外地去散散心,这样也好,两个人都可以冷静冷静。
想到这里,李治国关切地对邱雨说:“去就去吧,不过早点回来。”
邱雨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说出来。
本来李治国还想关照她有孕的身子,路上要加倍小心,可又觉得公公对儿媳说这样的话很别扭,于是只好拐着弯说:“小邱,路上别累着了,千万当心身体啊!”
但邱雨却答非所问:“到了那边再也不会不舒服了。”
这句话听来似乎有点不对劲,李治国不由地低头琢磨起意思来,忽然,耳边又一次飘来了邱雨的声音:“老爸,我得走了,您多保重。”
这句话似乎是从比天边还要遥远的地方飘来,李治国猛地一哆嗦,随即抬头,邱雨早已杳无踪影,他连忙追出房门,谁料,一出房门,眼前的景象令他目瞪口呆、惊愕万分,刚才还漆黑一片、悄无声息的巷子现在是灯火通明,本来昏睡不醒的邻居们现在个个精神抖擞,或打牌下棋;或谈笑风生,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李治国顿时脑袋“嗡嗡”作响,两腿发软、双眼发黑、脸色煞白,久久回不过神来。
“哟!李大伯,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见您进来呀?难道您会隐身术?”壮壮实实的大刘一看见李治国就热情地开着玩笑。
李治国心想:我哪会隐身术?分明是你们中了催眠术。想到这里,他一把拽住大刘,急切地问道:“刚才巷子里出了什么事?”
“出事?没出什么事啊,大伙不都好好的。”大刘奇怪地回答。
“那你刚才睡着过没有?”李治国紧追不放。
“这么热的天哪睡得着?我一直在瞎转悠呢,咦!李大伯,您问这干嘛?”大刘更奇怪了。
李治国有气无力地搪塞道:“没什么,没什么。”
这时大刘紧盯了李治国一会儿,然后关心地说:“李大伯,您脸色不太好,怕是累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李治国喃喃地回答:“对,对,是该早点休息了。”
现在他心中充满了恐慌,因为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幻听
精神不振、烦躁不安、反应迟钝、多疑多虑、幻觉幻听——夏季运动综合征的症状。我都沾上边了。李治国垂头丧气地想着。那么死亡呢?离我有多远?
已经午夜两点了,气温也降低了许多,但李治国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两个小时之前,为了证实邱雨是否来过,他打电话到儿子家,是儿子添翼接的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很嘶哑,李治国知道这是工作劳累所致,他迫不及待地问邱雨是否在家?李添翼迟疑了两三秒钟才淡淡地回答:“在家。”接着反问,“老爸,您问这干什么?”
李治国文不对题:“你们有没有吵架?”
“没有。”李添翼回答得很干脆。
李治国决定如实相告:“添翼,我遇到一件怪事,你替我出出主意,我是不是得了夏季运动综合征,今天晚上小邱来我这了,还和我告别……”
没等李治国说完,李添翼嘶哑的声音已经在电话那头激动地大叫了:“不可能!不可能!她今天没有出去过,老爸!您一定是生病了,明天一定要去看医生。”
放下电话,李治国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觉得自己确实病得不轻。
之后的二十多天里,李治国看了医生,也吃了药,夏季运动综合征所有症状全部消失了,人恢复了精神,最近天气也凉快下来了,他又开始健步走了。
转眼到了9月17日,这天对他非常重要,因为是妻子的忌日,每年的今天他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扰,包括子女,他郑重其事地宣布过,妻子是孤独而又痛苦地离开这个世界,他感到很内疚,因此妻子的忌日,自己一定要好好地陪陪她。对此孩子们都非常理解,也就不来打扰父亲了,他们各自采用自己的方式纪念母亲。
以前李治国会一个人到墓地去,可最近几年年纪上去了,子女们不放心,虽然父亲身体还可以,但毕竟七十多岁了,从家里到墓地来回一次要四个多小时,再加上天气又热,万一路上有个闪失可不得了,于是都劝他无论在哪里祭奠,只要心意到了就行了。一开始李治国不同意,但最终拗不过孩子们,只得同意在家纪念。
将近中午,李治国烧了几个焦凤英生前爱吃的菜,摆放在她的遗像前,然后点上香烛,再烧上一些纸钱。接下来的时间他就一直坐在妻子的遗像前,一会儿泪雨滂沱;一会儿喃喃自语,不知不觉一阵困意袭来,不由自主地趴在饭桌上睡着了,睡梦中他去了一个似曾相识地地方,看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随后,他忽然醒悟了那是什么地方,也认出了那个人,而且发现了一个令他大惊失色的事情。等他醒来后早已大汗淋漓,犹如虚脱一般。
以后几天,这个梦一直像亲眼所见一样,挥之不去,令他惴惴不安,到底是妻子托梦给他还是自己做了一个真实的梦?不过,无论是哪一种都想告诉他发生了一件大事。随后,他又惶惶不安,这世界上活着的人真能接收到的逝者的托梦?或者真的有真实的梦?在纠结不安中他决定到梦中出现的地方去探个究竟。
今天9月22日,星期四,为了避开上班高峰,他起了个大早,他出发了。
现在他正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