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庐是泉州最著名的品茶胜地,因为位置偏远幽静,远离喧闹的市中心,虽然颇有盛名,专门远道而来的品茶者却也不多,但凡经常出没此地的,必符合两个条件,第一是真正爱茶之人,第二均是富商贵胄。
“雨水掉落屋檐的时间是五秒,茶叶放入沸水中后二十秒而舒展,品茗是一件需要静心的事,不同的茶性情不同,连煎水的器具和方法都不同,比如说这大红袍——”
“哇,这价格简直就是杀猪啊!喝个茶要一壶一千八,那还不如去抢!在这喝一杯,都够我一个人在家喝一年了!”
董言瞪着“天价”的价目表一顿“声色俱厉”的批判,心思压根没在江俊彦的那番“茶道”上。
江俊彦轻嗤了一声,真是个掉进钱眼里的女人。你跟她讲茶叶舒展要二十秒,她跟你扯这茶要一千八百块。
“不用你付钱。”江俊彦没好气地说。
他驰骋商界多年,自以为也是阅人无数,女子中环肥燕瘦,各种类型的女子都曾见过,却从不知还有生活趣味如此底下的那款……
董言如释重负,翻动着一下子看起来顺眼多了的价目表,随口问道:“嗳!对了,你怎么开的车不是路虎就是牧马人,你对吉普车似乎情有独钟。”
“人得坐高点,才能看得远。车的气场和人的气场得配。”
董言白了江俊彦一眼,这么自吹自擂的话都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
“我也喜欢吉普,觉得大气的人配吉普这话也不错。不过如果您真是这么大气,怎么几万块修理费都追得那么紧呢?”董言跟服务员点了杯最贵的,还厚颜无耻地问他介不介意。
“发现跟你这种身上没一点女人味的女人谈判,也是件好事,至少不用拐弯抹角。”江俊彦直接忽略她的各种“找茬”,径直道,“这有桩交易,你看你做不做?”
“什么交易?”董言一头雾水。
江俊彦深诡一笑:“你帮我解决我和宋廉雄的那起劳动纠纷,你欠我的修车费一笔勾销。”
董言一口茶没喝下,差点喷出来:“你没开玩笑吧?”
“怎么,我的样子像是开玩笑吗?”江俊彦的嘴角含着高深莫测的笑意。
董言蹙眉想了会儿,还是摇头:“对不起,我只帮弱势的劳动者打官司。这是我的原则,虽然我现在确实很缺钱。”
董言居然开口拒绝他的邀约,他挑起眉,望住她的眼神更加深沉了几分——为江氏服务,那是多少律师梦寐以求的,她居然不为所动。
Jack在一旁连忙解释道:“董律师,不是一般的劳动官司。我们怀疑最近一名从江氏离职的技术研发主管,在他的竞业限制期间,有将江氏矿产研发过程中得知的商业秘密透露给万利的可能。所以,这是个‘竞业限制’劳动纠纷,不是我们欺负弱势劳动者。”
“万利?”
董言直觉得这名字特别耳熟,突然想起朱期就有一个顾问单位就叫“万利矿业”,经营的主要就是矿产开采……如此一来,为什么“朱期”会成为江俊彦的“对头”也就顺理成章了,因为朱期就是为万里老总办事的。
“这个万利是朱期的顾问单位,这个我知道。”董言定定地看着江俊彦,满脸困惑地问道:“可是……你为什么选我?我想如果你开口,多得是律师原因为你效劳,何必选我这种刚失业的小律师?”
在董言看来,他没有任何理由选自己。
江俊彦但笑不语,拿起茶杯把玩起来,慢条斯理地道:“不管任何职业,一旦资深就会故步自封、形成定式思维,既墨守成规又不思突破。你不按常理出牌,正是我想要的。至于开不开得了庭不是重点,我更倾向于私下调解此事,不要闹到庭上。”
江俊彦看人的眼光确实独到。董言虽然资历尚浅,但她绝对算得上泉州律师界里的后起之秀。执业没几年,已在圈内小有名气。办案总是能另辟蹊径,再棘手的案子到了她手上都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你……怎么知道我经常不按常理出牌?”董言第一次被江俊彦如此夸奖,简直要怀疑自己的听力,各种不能习惯。
他们之间,也不过数面之缘,难道他也会看相不成?
“与人相交,见过几面还看不出对方的长短处,那我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十多年也是白混了。我既然向你开口,就是确定你就是我想要找的人。”
十多年了?
“你十几岁就开始经商?”
“我在美国读大学的时候,就开了一家武馆,这是我做的第一门生意。”江俊彦啜了一口茶,波澜不兴地道。
董言暗自有些佩服,看来之前对他还是有误会的地方。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有个有钱的爹,才开得起那么好的车子呢。”
在董言说出“爹”字时,江俊彦的眼底划过一丝慑人的冷冽。但这份寒意来去很快,快到董言一个不留心竟毫无察觉。
“别扯这些没用的,你接不接我这个案子,只要给我结果就可以了。”“礼贤下士”的一通赞美后,江俊彦又露出“黑心资本家”的“本来面目”了。
董言心下一权衡,江俊彦的提议倒确实是令双方都不吃亏的,而且给得报酬算是非常慷慨了。
但她始终有些拉不下脸,想了一会儿,她组织了一段话算是给自己台阶下——
“咳咳,我也觉得咱们两人之间也没啥大的矛盾,不如趁现在化敌为友就算了。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我们都看那个朱期不爽,现在确实应该放下人民内部矛盾,集中力量解决敌我矛盾。好!算我答应你了。”
江俊彦睇了眼董言那个自导自演的样子,嘴角轻微地抽了抽,但终于没讲出话来。
随后,他给Jack使了个眼色,Jack立马递上来一份协议和案件材料。
“这是有关这个案件的所有材料,虽然是复印件,但所涉的信息你都得对外保密。这份保密协议,你签好,我们的委托关系就算成立了。”
董言接过保密协议,看过内容后,轻置一笑,唰唰两笔在协议尾端签下名字:“江总果然法律意识强过一般商人。不过关于保密一事你放心,我有起码的职业道德,不会泄露半点风声。”
“不用立即就告诉我对这个案件的意见,我可以给你几天时间。”他把案卷交到董言手上。
“我先看看这案子的难度。这样,你在我看案卷的时候,简单把案情跟我讲一下吧。”董言头也不抬,全副精神都贯注在案件上。
江俊彦朝Jack点了点头,一等到允许,Jack便开始眉飞色舞地说起来:“说起这个宋廉雄——我呸!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我们江总对他原来那是多器重啊,就算他在关键时刻离职,我们江总也是一点都没刁难他的——”
“说重点。”江俊彦面无表情地打断Jack的“怨妇式”陈述。
Jack尴尬地冲江俊彦笑笑,重新组织了下语序,比较“正常”地说道:“他离职后,我们公司每个月给他按照两万块人民币发补贴,谁料到,这个宋廉雄居然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有人发现他最近频繁地到万利的专利研发部去!哼,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之前的离职不是巧合了,万利现在和我们在抢一个矿产开发项目,关键就在这个技术专利上。”
董言看了眼越说越气的Jack,摇头笑道:“法律是尽可能的还原事实,但不能代表100%的真相。而且打官司关键看得是证据,不是你的故事说得动听,就可以赢的。”
Jack还欲说些什么,被江俊彦示意制止。
董言合上案卷,一双清眸对上江俊彦的眼——
“这个案子要赢,凭目前的证据,可能性为零。”
“为什么?我们有人证的!如果需要,他们都可以出庭作证,指证宋廉雄。”Jack插话道。
董言轻笑:“怎么指证?他们最多看到宋廉雄来过研发中心,但并没有亲眼看到宋廉雄泄露机密给万利。而且万利也不会傻到真的聘请宋廉雄到他们公司,落下证据。”
“也是……我托人查了,现在宋廉雄在人事档案里的状态是‘失业’,并不是万利的员工。”
董言朝一言未发的江俊彦诡谲一笑:“所以我想,这个劳动案子的胜算如何,江总是有数的。但即便如此,江总还是告了,我想这一告至少给您带来三个好处。”
江俊彦扬起性感的唇角,不紧不慢地道:“说说看。”
“第一,多少给宋廉雄点警告,让他收敛自己的行为;第二,逼得宋廉雄必须现身,也就有了跟他谈判的机会;第三,事情一上了法庭,不管输赢,宋廉雄在这行的声誉肯定有很大的影响,他如果还想混,必须要顾及自己的羽毛。”
说到这,董言自信地一笑,分析起法律问题,她脸色上的神采就格外耀眼。
江俊彦型眉不自觉地挑高半寸:“所以?”
她“心照不宣”地朝他眨眨眼:“但你仍然担心,他会为了你不能控制的原因而泄露机密,一旦如此,追究起来不仅难,而且旷日持久,你们怕错失和万利争夺澳洲矿产开采权的最佳时机。”
四目相对间,他复杂的眼里有不为人察觉的惊叹,她的确有做一个出色律师的天赋。
“生意场上,人和人之间的合作,不外乎是为钱、为名,或者有把柄软肋在别人手上。宋廉雄跟随我多年,钱和名声,我们江氏也可以给他,他没必要铤而走险,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有把柄被万利掌握。”
“江总把人性观摩得很彻底,但把柄有大有小,所以你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劝服宋廉雄。”董言笑道,高手过招,总是不用太费力解释。
“万利和宋廉雄的合作并非亲密无间,他们并不放心宋廉雄。”江俊彦微微皱眉,道。
“越是如此,越能说明宋廉雄至今并没有透露关键信息给他们。也因此,宋廉雄对他们而言,仍然有价值。当然啦,宋廉雄也不蠢,自然不会将这么重要的商业机密随随便便就和盘托出,他也要考虑自己会不会在事后就被抛弃。”
董言仰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与其说是品茗,不如说是牛饮。
“那么现在,我们应该怎么找突破口?”他眯起眼,问。
“宋廉雄就算有再大的把柄,也不能不考虑自己的处境。我想,现在是您找人给宋廉雄传给话的时候到了。”董言玩弄着手中的空茶杯,冲江俊彦笑道。
江俊彦立即心领神会,以茶代酒,向董言致意。
“嗳嗳嗳,你们等等!思维能不能不要那么跳跃,我快跟不上了!”Jack心急地抱怨道。
江俊彦风淡云轻地一笑,从嘴里淡淡逸出一句话:“这很正常。”
“嗯,那倒也是。”Jack一时没体察出江俊彦话中的取笑意味,还愣愣点头。
董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Jack这才反应过来老板是讽刺自己“呆头呆脑”。
“喂,老板,我说怎么讲我也跟了你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Jack很有意见地鼓着腮帮子,开始像唐僧念经般历数了一遍他在江俊彦身边立下的“汗马功劳”。
一直持续到这次的会面结束,战斗力和耐力都如此惊人,直把董言笑到体力不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