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楚魏呆立在那具尸体的旁边,他怔怔地看着他死去的父亲,半晌,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苏溪随着他一同跪倒,南山塌陷的重殿早成废墟,而此刻,在场所有人纷纷跪地,朔风划过每个人的脸颊,在寒气聚结的南山,死去的楚骅静静躺在积雪渐融的碎石之中。他的脸已成青紫色,双目紧闭着,他的头涔涔渗着血,脖颈上一大半的淤青,他的衣袍早已分辨不出颜色,只能见到崖石的灰烬堆积在上面,朔风时而将这些碎石灰烬刮起,飞扬得无影无踪。
楚魏的手一直在颤抖,他的眼睛聚满了水汽,他颤动着嘴唇,下唇因极度的悲痛而被他咬得发紫,他的视线一刻未从他父亲的尸身上移开。他红肿的手颤栗地扶起他父亲的头颅,当手接触到他父亲的鬓角之时,他忽然感觉到了指尖的冰冷。
一旁的侍卫告诉他,他的父亲是被塌陷的重石砸中了头部。他尽力让自己轻轻地捧起他父亲的头部,然而当他将手抽出,迎着上午灰茫茫天际中那幸存的一缕光亮之时,他眼中所见只有老去的鲜血和碎末一般的沙石。
“父亲!”他再一次呼唤着,眼泪霎时淌了下来。“父亲!”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当眼中滚烫的泪水流出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想扑在他父亲的身上痛哭。然而他不能,因为他离死去的父亲那样近,他看清楚了他父亲的死状,尸身看似无损,然而那几乎是瘫软的整个身躯,他死去的父亲已经承受不住任何程度的重量了。
他用手狠狠抓着自己的头发,发紫的下唇被他咬得渗出血来,他试图握住父亲的衣袖中的手,然而那手臂藏在衣袖之中,撩开衣袖的刹那,已是血肉模糊。楚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手中父亲的手,他像疯了一般撩开他父亲的另一只手臂,同样的血肉模糊映在他的眼眸之中。楚魏只觉自己的膝盖再也承受不住,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在这一刻,他好似什么都记不起来,好似魂魄在整个南山萦绕一般,眼前时而亮光刺眼,时而漆黑一片。他隐约听到苏溪的呼声,迷蒙中他猛地握住了她的手,当发觉手中的冰冷更甚之时,他才渐渐从昏昏沉沉中抽离出来。
雪飘如絮,楚魏兀自镇静了许久,渐渐站起身来。他抬眼望着整个南山,如今是岁末,南山林木萧疏,溪涧浅落,加之凄风侵肌,已是林寒洞肃的模样。他环视着这样的南山,半晌,转过身来,对跪在那里的侍卫道:“诸位今日辛苦,楚某断然不会忘记。先父在天之灵,想必也可告慰了。”他向来有礼贤下士之名,语气甚是诚恳,又自称“楚某”,在场侍卫纷纷动容,人群中渐渐有了哽咽之声。楚魏见众人仍是跪地,不愿起身,便定了神道:“诸位追随我父亲也有多年,如今先父往生而去,当务之急要送他回到府上,诸位起身罢!”他说着,挥袖示意诸人起身。
几十名侍卫纷纷站起身来,官职高些的连忙张罗着将来时所带的马车赶来,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抬起楚骅的尸身。楚魏注视着他们将自己的父亲平放在硕大的马车之内,他父亲身上的尘土从抬起之时直至落定于车帐之中,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楚魏望着他一动不动的尸身,霍地脱下身上的披风,盖在父亲身上,未及细想,便倏地放下车帐,转身将车夫替下,提起缰绳,亲自驾马而去。
随行而来之人见楚魏驾马,也顾不得解开系在树干上的缰绳,纷纷拔出腰间佩剑,只见多柄长剑挥动中,缰绳即被割断,众人陆续跃上马背,朝来时的路归去。
一行人寅时启程,到如今也过了未时,众人连午饭也未曾吃过,便急急护送着楚戴侯的尸体,向洛陵城中奔去。楚魏所驾的马车原本几近疾驰之势,然而他忽想到父亲的尸身架不住这般快的撞击,便渐渐勒住了缰绳,而后徐徐向前行着。这样一来,身后的侍卫也随着放慢了速度。楚魏定定地看着南山境内的枯木,心中千思万虑尽如空。而此时,楚戴侯的死讯早已传遍了京师洛陵。。。。。。
一行人早已出了南山境内,眼看着就要离开拓方这一带,楚魏不自觉地挥了挥衣袖,然而这一瞬间,他忽地想起了什么一样,急急向袖中掏去。霎时,他晕沉的头脑好似被利箭刺过一般,立时清醒了许多。他反复摸了摸自己宽阔的袖口,然而袖中空空如也,楚魏忽地勒住了马缰,眼中反复闪转,忽地他看向策马行在身旁的苏溪。
苏溪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紧紧捏着领口,想护住脖颈,阻挡寒风从领口处吹进来。来时匆忙,紫真也未及将她的狐裘斗篷拿来,只拿了她身上这件湖蓝色的厚披风,然而风霜有如刀剑,苏溪只觉浑身冰冷,楚魏看她时,她全然不知,只将披风紧紧裹住,一面打着寒战。
她的面色一如平常一般苍白,而两耳却冻得通红。楚魏看了她几眼,终是勒住了马。只见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没等苏溪反应过来便径直抢过她手中的马缰,一把将她拉下马背。
苏溪脚下一滑,险些跌倒,却被他扶住。这边见楚魏挥手召来一旁的侍卫,道:“你来驾车!”说罢便牵过苏溪的坐骑,顺势一跃,便已骑上马背。只见他拉着马缰绳掉过头来,伸手欲拉苏溪上马。苏溪犹疑地望着他,正要开口,只见一旁的崔弩跳下马背,惊问道:“少侯爷,咱们是要掉头回去么?”
“不必!”楚魏顾不得苏溪的犹疑,狠劲抓了她的手,便将她拉上马背,没等苏溪说话,便对崔弩大声道:“夫人遗落了重要饰物在南山,本侯这就陪她去找!”他语声颇为响亮,竟像是说与旁人听的一般,苏溪惊愕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思付良多,然而楚魏既已将此作为借口,也断然不能拆穿了他,于是她别过头去,默默听得楚魏道:“是要紧的东西,你先带着大家回罢,别让母亲久等。”
崔弩迟疑了一下,拱手拜了一拜,便挥手对暗自吃惊的一众侍卫道:“大家继续!”说着便跃上马背,半点也不耽搁,指挥着整支队伍前行。
楚魏抬手扬起马鞭,马儿吃痛,嗖地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