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帝下令,十日之内,刑部必须交出一份答复。
因着大司马死因的蹊跷,因着郑氏一族的权势,因着国宴之前,那样的特殊时刻。
流言四起,最终,得以确认的是——上巳节的夜宴,大司马死于谋杀,而刺客,来自漓州。
漓州,距帝都洛陵,只不到两日的光景。古来为关防之要塞,兵家重地,乃皇城腹地,立命之根本。
有人曾目睹刺客驾马逃往漓州方向,是故陈王奉命协助刑部,终在此地将刺客擒得。
漓州节度使失察,革职查办。
而后半月,死于天牢。
其子鸣冤,一月后,流放寅州,苦寒之地。
家眷无一幸免,女子充为官妓,尽数而没。
一个小家族的覆灭,对洛陵而言,如风过耳,全无人在意。
因为一切未变,苍生依旧,气数依旧。
三月后,大司马之女郑懿将会如约嫁与太子,为正妃。衡帝为彰显恩泽,特赐黄金万两,下诏将以公主之仪送其入府。
然而郑氏一族,到底是如愿黯淡下来,从前的门庭若市,到如今,也只不过被人称作是太子妃的母家。
而大司马郑信的死,也自然而然地由那位死于天牢的漓州节度使所承担。
衡帝亲审此案,朝中无人敢另置一言。
陈王加封了亲王爵位,而身在漓州的秦蓦,听得洛陵传来的消息,内心深处,早已将郑信之死与衡帝联系起来——或者说,此事参与者心中都明白。
九五之尊设定的谋杀,自当如此,而替罪羊,何其不幸!
……
不过数日而已,也就是申华十八年四月初九,苏居羽接旨,任漓州节度使。
圣旨下达的次日,苏居羽便举家前往漓州,不敢耽搁。
苏居羽是承穆年间的状元郎,当年高中状元之时,正是丰神俊朗,一表人才,不久便迎娶了乾文殿大学士王骅之女,早年仕途颇为得意。只是后来衡帝夺位,因着岳父王骅的缘故,他被压制多年,如今已年逾不惑,却仍是四品闲职,此番出任节度使,也算是秉承皇恩了。
这日,通往漓州的泰济古道上一长列车马徐徐前行,前后各有一队兵士。马车前方几人策马前行,其余兵士皆是步行。这条路还算宽阔,两旁山峦巍峨,郁郁青青,浓郁的绿夹杂淡淡的褐色遍布整片远山。因行进速度稍缓,所以远处听不到马蹄踏过的声音,也无扬尘飞沙迷人眼。这里本就多雨,空气柔柔软软的,带着微凉的潮意,轻飘飘的拂过每个人的脸。
正行进着,只见为首那辆马车中一只手拨开了车帐,向外伸了出来,来回摆动,似是在感觉什么,过了几许才收了回去。不一会,又把手伸出,晃了两下未有人知会,只听得车内那人喊道:“紫真,过来!”
声音很是悦耳,似是能穿透过湖面一样,一旁的小丫鬟闻言赶忙跑了过去,边跟着走边抬眼往马车里面瞧,只听那人轻声道:“去前面问问我爹,就说我要下车骑马走。”小丫鬟听这话似是并没有怒气,微微放了心,忙快步跑到前面一骑马的中年人身旁。
只见那人约莫四十岁,两鬓鲜有几缕白发的痕迹,简单的束起发髻,长方脸型,身着深紫色长袍,后袍随意的散在马背上,腰间悬挂一墨色古玉,手握缰绳,正思付着什么。这会儿见小丫鬟慌张跑来,当即放慢速度,侧身过来,紫真忙将车中人的话转述,趁别人不注意顺手擦了擦汗。
马上那人听毕暗自好笑,回头向后面的马车看去,“让她下来罢。”
紫真使劲一点头,脸上扯了个大大的笑容,蹦跳着跑回到那马车旁边,一边跟着队伍往前走,一边用手去抓开马车的帘幕,探头进去叫道:“老爷答应可以下来走。”车内的那人拍了下她的手,示意她大点声。紫真会意,随即大声道:“老爷请您下车来。”一旁的车夫机敏,听此话忙拽住缰绳,后面的军士见前方停车,也放缓了步子。
只见车帐掀起,从中跃出一位少年,大约十五六岁,身着淡黄色绸制皂袍,领口处有一夹层,绣一雁字,尤为精致,他跳下马车,正是修长的身形,眉目清秀。只见他随周围人迈着步子,却几瞬便小跑着奔到前面那穿紫色长袍的中年人身边,猛地伸手去抢那人手中的马鞭。那人也不恼,反而加力握住马鞭的另一端,少年拽了几下,深觉无趣,便松手回到一旁走着。那紫袍人见状跳下马来,后面军士见此刚要停下,他忙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前行,这边将马牵了过来,扶那少年上马。
少年忽道:“爹爹,还有多远啊?”
那人应道:“就快了,咱们现在到的这地方是泰济古道,从这里是直接通往漓州的,等我们到了揽阙桥,就没多远了。”
这穿紫袍的中年人便是新任漓州节度使——苏居羽。此番上任,长子苏雍杰因兵部身份,要留于京中,所以未曾随行。次子苏历,尚未行冠礼,也随行。同行的还有苏家两女——长女苏凝妆、次女苏溪。
如今坐于苏居羽马上的少年,便是他的小女儿——苏溪。
正说话间,忽见队伍前方一兵士小跑奔到苏居羽面前,单膝跪地,口中大声道:“启禀大人,距漓州不远了,只是不知何时通报当地,还请大人示下。”
苏居羽抬头向前方望去,只见远处虽依旧层峦雾气相间,但亮色渐渐明朗,通透的光的颜色呼之欲出,薄雾中依稀能看到一道高高的城楼,遂将袖中准备好的书信拿出,递与那兵士,挥手道:“你去送吧,到前边挑匹快马。”
那兵士见太守亲自递信笺给自己,双颊涨的通红,大声应了一声“遵命”便腾地起身。
正转身时,听得一声“慢着”,忙转过来,只见马上那少年匆匆跳下马,右手拉着缰绳便递到自己面前,兀自发懵时,听得那少年道:“骑这匹,快去!”一边说着,一边目光迫切地盯着父亲。
苏居羽无奈之下挥挥手,那兵士见状慌忙对了一句“谢公子”便跨上马疾驰而去。
苏溪见父亲答应,心中不禁得意,忙又牵过两匹马给父亲。苏居羽搭了一眼,笑道:“为了快些赶到,不惜把这快马让给小卒,你还真是个孩子!”他说罢,看到苏溪晃了晃头,便接过她手中的缰绳,跨上其中一匹,径直行到队伍前列。苏溪见父亲如此,也不好再纠缠,回头看到一身白衣的兄长苏历一言不发,缓缓行在队伍中,而自己过去又不当,索性慢悠悠地骑着马晃在队伍右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