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唰地一声,那柄闪着寒光的佩刀一动不动地出现在苏溪眼前,但她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到一般,好似什么也不存在似的,就直接朝前走去。而崔弩冷然面对着她,面容似乎扭曲,但却凝重无比,然而,到最后他竟不得不后退两步。
“你不敢杀我,是因为忠心,还是没这个胆量?”苏溪冷笑,漠然间挑眉,这便伸手要动崔弩手中的佩刀。
崔弩脸色发青,征仲立在那儿,手中刀竟落地……
苏溪静静地望着那落在石子路面上的佩刀,日光打在那刀刃上,折射的光线正能映在她的眼眸之中,一时间眼中灼热。
她咬着嘴唇,半晌,看着已然跪在地面上的崔弩。
她并不在乎崔弩的态度,即便在此刻她也不觉得这样一个下臣家将对自己的观感有何要紧。只是她眉心紧聚着,冷笑几声,眼中似是凝重,嘴边却挂着冷笑,一字字道:“多说无益,你崔弩将军,早过而立之年,这前前后后的事,你自然有你的观点,我不做强求。只是一点,”她说到一半,复又抬了头,沉沉道,“听着!我再是不堪,也断非奸恶小人。纵是女子,也自知人伦纲常。祸起萧墙算不到我头上,如当真有东窗事发之日,我也只认命,却不该由我来认那罪责!”
这几句话虽短,却哀戚非常,冰冷非常,也沉痛非常。苏溪只觉眼前晃动,并不知是自己太过激动,还是适才的话太刺心,她已感晕眩,却狠狠咬着下唇,霍地转过身去。
“今日之事作罢,如果你……”她似乎没有气力将余下的话说完,但满腔怒火压迫着她,她半转过身,直指着崔弩,喝道,“你胆敢如今日这般无礼,我便当即要你的命,你全家的命!”
崔弩紧闭着双唇,两臂似是僵硬一般,直直地垂下,他仍然跪在那里,并非不敢动,但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自己在冒险说出那样一番话之后,却仍然尽着臣下的本分,跪在那儿,亲耳听尽他最为痛恨的女人的喝斥。
他似乎猛然意识到这一点,这便就要起身。
“跪下!”
苏溪顾不得脑中晕眩,她再次用手指着崔弩,那宽广的衣袍因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而在与风的接触时发出声音,只听得一声不大不小却又极明显的袖袍甩动的声音,苏溪立时道:“我再说一次,如你胆敢侮辱我家人,别说我如今还是楚魏的夫人,即便没有这个身份,我同样葬送你全家。”
她的声音迷离,却字字清晰。她头上的银冠映射着烈日的光芒,却似乎不及她眼中的戾色。
“你看我……是质疑我有无这个胆量?”苏溪直视着崔弩怒吼喷薄的双目,嘴角微撇,侧目笑出声来。
“少夫人这样的女子,卑职平生第一次见识,也算领教!”崔弩不顾她的目光,单手撑着地面,从容站起身来。
苏溪看着他起身,只字未言。
“夫人的话卑职记下,但是,”崔弩上前一步,一面极自如地拱起双手,一面大声道,“卑职一向效忠的是楚戴侯,这么些年,从不会有任何疏忽。如果你当真有不轨之举,请勿怪我!”说罢,他压着胸中愤恨,咬着牙狠狠一拜,旋即踏步而去。
苏溪不想再去看他,她缓缓迈着步子,每走一步,脚上都似有千斤重锤一般。她的藕色长裳长长曳地,而那月白的飘带早已从她臂弯垂落,一边尚在袖袍上嵌着,一边已然垂落在地,随着她柔缓之极的步子而簌簌牵动。
她将两手扑在书房门上,竟无力推开那扇门。
仅仅是木门而已,她竟用尽了全身气力,也无法撼动它分毫。
苏溪倚着那扇门,她整个人仿若找到了安身之所一般,仿若寻到了支点一般,不自觉地顺着那扇门往下滑落。
门竟在此刻感受到了她的气力,只听吱呀一声,那扇门被推开,而她无意识地顺着门打开的方向随之倒去。
她的额头磕伤了,不知是撞到临门最近的花架上,还是撞到别处,她只觉自己一瞬间清醒了许多,额上火热热的,她无力用手去试探是否有血流下,她只是两手强撑着地面,试图让自己起身。
“苏溪!”
这人的呼声似乎是熟悉的,在她尚未认清他之时,便已是连拖带拽地将她抱起。
他的脸色微白,直直望着她,望着她的额头。
两行清泪自苏溪眼中流下,她已不知自己是何心绪。楚魏将她抱住,抱得紧紧的,他的胸膛仍然是冰冷的,苏溪只觉自己似是非是地蜷缩在他的怀中,但她却还是冷的,只是,不再是瑟瑟发抖了。
“崔弩呢?”他将苏溪额上流下的血擦净,那血沁入他的衣袖。
苏溪恍惚着,听得这个名字,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冷意再次涌上心头,久之不散……
“崔弩,他说了些话,退下去了。”她尚未回过神来,但已将崔弩去向道出。
“他说了些什么?”楚魏看着怀中的苏溪,目光冷峻非常。
苏溪看着他,那投向自己的目光一丝暖意也无,一丝怜惜也寻不到。她久视着他的眼眸,一半因着恍惚,一半因着心中的痛楚。然而隔了几瞬,她似乎清醒了大半,轻推着楚魏的臂膀,这便要他将自己放下来。
楚魏轻轻将她放下,再次用衣袖将她额前微微涔出的血迹擦下。
“他说了好多话,大概是说,你之所以弃用倪青门,是因为我的缘故罢。”苏溪道。
“我猜到了,他性子太直,也只会这么想。”楚魏似是全不在意,只笑了笑,续道:“但你说得没错,倪青门既是死士,便有他的用处,此时派他护送,的确太不明智。”
“你想清楚就好,我那只不过是妇人之见罢。”苏溪默默看着窗子,她的手指拂上那窗上的花纹。
极古朴的纹理,以玄色细线绣成,平素也并不引人注目,只是今日,苏溪颓然不知,竟莫名注意到了它。
“可他赤胆忠心,也不要怪罪他。”楚魏肃然道。
“我没资格去怪罪,”苏溪说罢,抬了头看楚魏,又道,“我父亲的事情,”她摇了摇头,改口道:“因为我父亲的事情,你是否多有为难?”
“怎么会为难!”楚魏随口便道,似是不耐烦。
苏溪见他眼神闪烁,索性不再提及,只道:“崔弩当我是祸端,你也这么看么?”
“我楚魏迎娶进门的夫人,自然不是。”他定定说。
“他是你楚氏亲信,却也这么想,换了旁人,说不定也会……也……”苏溪的确想将心中所想说出,但楚魏并不看她,他朝着书架那方走去,留她一人在窗边。
“你不在乎对不对?”她轻笑。
“你要记得,你我婚事,是当年圣上钦赐。你是我楚魏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没得改变!”他回过身来,郑重其事地说出这些话来。
“圣上?”苏溪半歪着头,眼中讽刺居多。
“圣上!”楚魏紧闭着双目,忽然他睁开双眼,一字字道:“他在位一日,便是君。君在上,我便是臣。”
“没人比你更懂君臣之道,”苏溪悠悠说着,她转了身,不再去看他。室内的青烟自那香炉升起,而她二人背对着,只听她说道,“那么,你也当知道,若是连下臣也清楚主公的家事,”她幽幽转了身,重新看他,“比如,你最为亲信器重之人,向来诚实笃直之人,比如像崔弩这样的人,他将楚戴侯夫人蓄意弄权,罔顾死士的传闻流传出去,你说会如何?”
楚魏平静地听着她的话,听着她将这些话说完。
他缓缓坐下,面色如常,只是阴翳的神情再次在他脸上出现。
“你在质问我是否刻意么?”他冷然看她。
“崔弩来时,你为什么背过身去?”苏溪不顾他眼中的冰冷,“你压下濮阳刺史的奏章,本是私密,却为何人人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