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青门感慨一声,接话道:“应该是相识多年罢,我听那公子叫栾老将军伯父来着。”
“伯父?”雍杰疑惑地叹了一声,道,“据我所知,栾将军的子侄都不在洛陵啊!”
倪青门断然摆了摆手,道:“不是,那公子姓秦,他不是栾将军的本家子侄。”
他话音落定的瞬间,雍杰面色微凛,恍然猜到他言语中提及之人,他屏住气息,陡然间看向苏溪,只见她神色平常,似是没注意到他与倪青门的对话。
“那……”雍杰刚想岔开话题,只听得倪青门道:“苏将军,在下今日刚刚来到洛陵,便见到了声名远播的栾老将军,还跟他老人家比试了一番,就连中途遇见的秦……”他话未说完,便被雍杰大笑着打断。
“倪兄弟,”雍杰微有尴尬地大笑道,“洛陵虽有奢靡之处,也许你不喜,但人才济济,却也不是玩笑话。”没等倪青门接话,他便随之续道:“你之前来时,不识得我苏某,而今你我相识,又极投缘,不如今晚去我府上喝几杯如何?”
他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停顿下来之时,只觉呼吸微有障碍一般。
“哥,倪少侠刚到洛陵,你便叫人去吃酒么?”苏溪笑着看了他一眼,抚手道:“倪少侠,你是侯爷信任之人,而侯爷他交待的事情也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办到的,若你不嫌弃,和家兄去喝上几杯也没什么,千万不要有拘束。”
“我知道,夫人说得对,在下本不该拘束。”倪青门拱手对苏溪说道,说着转身对雍杰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太好了!”雍杰笑着站起身来。
“哥,难得来一次,先别急着走罢!”苏溪见雍杰站起身来,忍不住问道:“刚才听你们说了那么久,说到什么栾将军,这个人我怎么没听过呀?”她说罢,好奇地看着兄长。然而雍杰以为她听到倪青门之前的话,满心狐疑地等待着她继续发问,谁知正对上苏溪疑惑的目光。
苏溪着实没有注意到,她见兄长一副不自在的模样,心中起了疑惑,却又不知为何。她狐疑地眨了眨眼,刚欲开口相问,只见雍杰霍然反应过来一般,脱口便道:“他辞官多年了,没听过也是平常。”他说这话时悄悄叹了口气,只怕被苏溪发觉。
“辞官?”倪青门注意到雍杰神色飘忽不定,但也未加思索,反而对栾中洲之事起了兴趣,他疑惑地看了眼雍杰,问道。
“对。”雍杰点了点头,续道:“老将军几年前就几次三番地向圣上请辞,但是圣上却没应允,倒是为他着想,派了他闲职,任凭他闲云野鹤四处游走,日子久了,也就如同辞官归隐一样。”
“在下远在砜州,竟只听过老将军名头,这些全然不知。”倪青门喟叹一声,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对苏溪道:“夫人,侯爷命我入京便要……”他说了一半,见堂外俱是侍卫,而堂内除苏溪兄妹之外,还侍立着诸多侍女,不由得改了口,拱手道:“夫人,这些事情改日在下一定说与你听,是侯爷的吩咐。”
苏溪犹豫了一瞬,淡然道:“既是侯爷吩咐,想来倪少侠也一定做到了,那也就不必同我再重复一遍了。”
“那封信,”倪青门指着苏溪手边的信,道,“夫人若看得仔细,当知侯爷有事要嘱托给您。而在下今日要说的事情,和你要做的事情有关联。”
苏溪抬眼看向他,见他神色郑重,便道:“少侠想得周到,是我疏忽了。”说罢,问一旁的紫真道:“厢房整理好了么?”
“好了!”紫真连忙点点头,说道。
“倪少侠,府中厢房已经备好,你回来时自有侍婢随你前去,若有什么需要,叫她们就是了。”苏溪说着,抬眼看了看兄长,复道,“天色尚早,我见家兄也是诚意相邀,不如你就给我和侯爷几分薄面,同他饮上几杯,权当是家兄替我和侯爷为你接风!”
倪青门听得苏溪如此说,是断然不能拒绝的,加之他见雍杰为人豁达,也不好推辞,便道:“少夫人如此说,青门太惭愧了。”
“说什么惭愧呢。”苏溪嘴边现出一个笑容,对兄长道:“哥,我就不送你了。”说罢站起身来。
雍杰和倪青门的身影渐渐远去,苏溪轻叹了口气,将手中宣纸紧紧握住。
她自幼研习誊写他人笔迹之技,多年来已能够以假乱真,而一直以来,这也是她引以为傲之事。
按理说,她对于字迹理应极为敏感,尤其是对于自己夫婿的笔迹。
但是她竟从未注意过,并非刻意忽视,而是好若自然而然一般,全然不曾在意过。
他竟看得那么透彻,特地叫倪青门带了随身的红玉鹰,就像是知道她一定对那封信有所怀疑一样。
楚魏,竟将她猜的那么真切。
苏溪心里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情绪,或许是因为愧疚,她重新将攥皱的信纸铺开,入夜的时候,在昏暗的灯烛下一行行看个仔细。
白日里匆忙,未看得真切。原来楚魏的信中,一共说到了两件事。一件是留倪青门在府中之事,另一件,则是要她找机会拜访曾荻。
苏溪见到信上曾荻二字时,想了许久才忆起原来是陈王正妃,不禁困惑万分。楚魏并未说到以何种理由前去拜访,也并未言明时间,只是叫她勿忘此事,但求尽快。苏溪从未见过曾荻,但沉下心来思付着,此举应当与楚魏所计谋之事有关。她黯然叹息一声,将信又仔细地看过一遍,便即站起身来,走到室内高高的烛台旁边,将信的一角沾上随风摇动的烛焰,看着那两张宣纸的一角渐渐枯萎,直至整封信化为灰烬。
当初离开漓州,不过是希望了却伤心之事,脱离伤心之地。
当初选择嫁入侯府,除去此前波折,或多或少是浅薄地为争一口气。
但,她嫁时,满目苍凉,满心凄怆。她从未想过,她的夫家一直存有如此阴翳的谋划。她从未想过,她所嫁之人,有着不同于沉默表面的权力野心。
楚戴侯府,竟是妄图颠覆衡朝百年基业的祸心。
她出自书香世家,父亲是高帝时的状元郎,母亲门第颇高,几代受皇族恩惠,虽然外祖父在权力倾轧中自尽,但整个家族对衡帝效忠之心并无动摇,或者说,哪里曾想到过动摇?
父亲苏居羽因外祖父之事被排挤多年,如今得衡帝提拔,出任漓州节度使,更是令他忠君报国之心日增。
雍杰一向不似父亲,不知何时起,他竟默默加入了楚戴侯府谋权夺位的阴谋之中,仿佛也并无思付挣扎的犹疑,只是如同顺理成章一般,朝着他向往的方向前行着。
而她……
身为女子,出嫁从夫。
她,没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