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她回过神来,避过他的目光。
她纵然惊愕万分,但此刻断然不能吵醒衡帝,是故她刻意压低了声音。
韩昇拦住她的去路,眼睛盯着她,这样维持了几瞬,他不得不再次瞧了眼他龙榻上沉睡的父亲,只见衡帝气息并不均匀,时而有艰难喘息之时,而后归于平静。他脸色仍然发黑,而脖颈处却是微微红紫。
韩昇紧闭着双唇,见他的父亲并无醒转之意,微微侧过头来看着君夫人,悄声道:“多谢夫人今日所为。”
他眼中的放肆已然消散许多,而这一句感谢之言也却是出自真心,但他说话的瞬间,正见尹牧秋避开他的目光。
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一面说着,一面将头凑了过来,几近贴上尹牧秋的脸颊。
尹牧秋本在思付他究竟在谢自己什么,正自发懵,忽然间转念一想,他身为太子,宫中定然存了眼线,而自己之前对衡帝所说的要太子监国一事,想必已然传入他韩昇的耳中。
尚且不到半日而已,这事便被他得知。她想到这儿,心中豁然开朗,虽对眼前之人嫌恶非常,但面上竟然没有躲避。只见迷蒙中,她眼波流转地回过头来,定定看着龙榻上的衡帝。
她微垂了头,忽然凄然地看了他一眼,但那份无助在瞬间游移,她躲过了他的目光,只是用极低的声音对韩昇道:“太子……要怎么谢我?”
韩昇顺着她的目光看着榻上的九五之尊,此时衡帝在他眼中只是病重的皇帝,父子之情在多日来的训斥与偏狭的侵蚀下变得淡漠非常。
自他初见尹牧秋,到如今已是多年。
这许多年里,她从未像如今这般无助过。
也从未,像如今这般柔和地对待自己过。
他看着她落寞的侧脸,一时间心中一荡,也顾不得一旁宫人服侍在侧,不觉中他伸手抚上她散下来的长发,一手几乎就要环住她的腰身。
尹牧秋一直望着榻上的衡帝,她目光平静,仿佛没有感觉到太子韩昇突如其来的举动一般,只是隔了几瞬,她好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霍然避开他的手臂,转身快步离开。
走到殿门的时候,她停了下来。两旁的宫婢将殿门为她打开,而她迎着扑面而来的和煦春风,呆了半晌,回头看了眼垂手立在榻旁的韩昇。
他一直在望着她的背影,目光灼灼。
她两手抱肩,在殿门口停滞了一会儿,而韩昇看着她一步步离开,心中陡然而动。
“咳……咳……”是衡帝的咳嗽声,一旁的近侍连忙奔过来,将事先熬好的汤药倒出,跪地呈与衡帝。
韩昇久久未从尹牧秋的目光中回味过来,他眼睛直直盯着已经关闭了的殿门,直到听得内侍总管在叫他,方才回过神来。
他缓缓走向衡帝,见到他被两名近侍扶起,另一名容色艳丽的宫婢在一勺勺喂给他汤药。
衡帝时而将目光移向那名艳丽的宫婢,直至太子走到身前。
“父皇。”太子跪了下来,只说了这两字,毫无温度的两个字,并没有开口问他的病势。
衡帝没有理他,只是静静喝完宫婢喂给他的汤药,由一旁的近侍扶着坐起身来,他靠着堆立起来的绣有神龙纹样的明黄色毛毯,看了眼自己的儿子。
“父皇精神不错。”太子对上他的目光,说了这一句。
衡帝咳了几声,好似反应过来一般,指着左右像是焦急的样子。
“皇上是问君夫人么?”一旁的内侍问道,他话音刚落,见衡帝看向自己,知道所猜无错,便道:“君夫人在这儿服侍了您一整天,想必是累了,刚刚才出去。”见衡帝的眼皮垂了下来,他也无法揣测是何意,只是硬着头皮问道:“皇上……要不要召……君夫人回来啊?”
衡帝顿了一顿,看了眼榻前跪地的儿子,挥了下衣袖。
内侍不知这是何意,拿眼睛看着太子,只盼能有个明确的旨意。
太子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只是默默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如果父皇没什么事,儿臣……”韩昇见衡帝仿若自己不存在一般,只是静静地瞧着眼前的烛光,便即说道。
他说时,从未想到衡帝竟会忽然开口。
只听得他话音未落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沙哑喝道:“你去哪?”那竟当真是衡帝的声音。
韩昇吓了一大跳,立马转过头来,目光直直地望着他的父亲,他的嘴张得极大,脸色铁青。
“父……父皇能开口说话了……”他一半惊愕一半恐惧地说道。
也不知他的语气是惊叹还是疑惑。
衡帝浑浊的眼睛看着他,好似无形中瞪着他,他的目光是那样迟缓。当他伸手要拿果品之时,韩昇注意到他仍然颤动非常的手指,微微定了心神。
一旁的内侍们默默垂头侍立着,个个思付着衡帝是何时可以开口说话的,怎会如此悄无声息地有了改变。
大殿中极是沉静,静得能听到太子微微急促的呼吸声。
他尽力屏住呼吸,不敢看他的父亲。
良久,只见衡帝手捂着胸口,一边躺下,一边道:“传旨罢,叫太子监国。”
他的声音低沉非常,但韩昇仍是听得清清楚楚。他正想着如何同父亲开口,但如今,见到内侍监那般谄媚的神情之时,他明白自己所听无错。
“陛下,奴才领旨,这就去宣!”内侍监一怔,立时反应过来,这边掩饰不住地朝太子使了个眼色,拔步便走,几乎是冲出殿门。
宫中人人皆知,衡帝有三子,而太子韩昇又非嫡出,眼下君夫人颇得恩宠,若是一朝诞下皇子,那么韩昇之位也不见得稳如泰山。
但当太子监国的诏书下达之时,就在那短短的一刻,衡朝的无上权力与君威均赋予了韩昇一人,而依衡帝如今的病势,此后断无变更之可能。是故当韩昇走出梓华宫之时,他只觉感受到了此生从未有过的欢欣与得意。
“我该如何谢你?”他想起那时对尹牧秋所说的话,想起她在殿门口单薄的身影。
她的身影那般惹人爱怜!
“我该如何谢你呢?”太子之位坚如磐石之际,韩昇坐在高悬明黄色华缨的储君步撵之中,冥思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