蕞城,咸阳之东七十里。
北边紧挨未央河,逆流而至咸阳,南去几里,绵绵山脉,渺无人烟。
因此,蕞城的大门口,自然而然的,就变成了通向咸阳的唯一一条大路。
临近咸阳,让它原住民之中的大部分人,都选择赶至帝都谋求发展,只剩下了大约五万不到的人,其中大多还是老弱妇孺。
嬴政带着宫里唯一的一万亲兵来到这里时,曾让这些人赶去咸阳避难,然而,等他们亲眼看到这个年轻的秦王,感受到那浓烈的天子气息之后,却没有一个人再愿意离开。
于是在全城百姓,加上咸阳宫一万精锐的大力建设下,现在的蕞城,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让疾驰而来的蒙武震惊无比——
北城未央河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破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河流自北城外直流而下,一下子把那条大路直接拦腰斩断!
支流末端,一架奇怪的大家伙正在上百个大汉的操作下,不断的挖掘着地上的泥土。它的一只大爪子十分尖锐,每一次落下都能深入地底,再经过那些大汉用力一扯,一下子就在地上刨出了一个大坑。
此物名曰‘阑降’,本是五六先生研制而出,克制井阑的杀器。不过在这里,却是体现了它挖土开河的巨大效力。
从它开始挖土到现在,只不过十几个日夜,却将这条支流整整开出了二里之远,距离那南边的山脉,只剩百米的距离了。
蒙武带着退兵从这仅剩的一道缺口疾驰而过,却只觉左侧山林之中,杀气弥漫,寒星点点,显然有着大量的埋伏。
绕过那支流,面前又是一大片的木桩。数百根粗大的圆木,零零散散毫无规则的半插在战场之上,饶是蒙武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也实在看不出这些木桩到底予以何用。
等到他临近城下,又是见城墙之上,竖立着四台造型奇异的机械,形似弩台,却远比一般弩台恐怖狰狞的多。
正当蒙武为这一切感到不可思议之时,突然看到那城门口,正有两个一身土气,满脸泥巴的老人,正笑嘻嘻的望着自己。
看到这两人,蒙武立刻从马背上翻了下来,恭敬的说道:“蒙武,向两位先生请安了。”
没错,这两个邋里邋遢的糟老头,正是龙城书院的五先生跟六先生。
“将军,有礼了。”两个老头微笑着拜道,因为蒙恬的关系,他们一早便认识了这生性豪爽耿直的蒙武将军。
蒙武还想说什么,却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回来了,蒙武将军。”
从城内缓缓走出一人,红袍黑冕,剑眉星目,昌文君紧跟其后,欧阳东风相伴其侧,如此气质,如此架势,除了秦王嬴政,还会是何人?
“大王!”蒙武眼神一凝,立刻行起大礼,他的下跪让身后的秦军一一跟随,让长长的秦国军队如同掀起了一番巨浪!
“大家辛苦了,请随我入城休息。”嬴政轻轻说道,声音却是传到了每一个人耳中。
他没有说什么漂亮的话,却让这些疲惫不堪的士兵们,打从心底里感觉到了丝丝温暖。如果,他们是打了胜仗,风风光光归来的士兵也就罢了。可如今的他们,只是放弃了那象征秦国尊严的函谷关,逃回来的败兵而已。
这样的他们,承受着秦王亲自的迎接与安抚,怎能不让他们不感动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动而产生的错觉,这些士兵在望向嬴政的时候,总觉得他身上好似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这光芒没有太阳耀眼,却温和舒适,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仿佛连多日来的疲惫感都减轻了不少。
十万大军进城足足花了三个多时辰,而这三个多时辰,嬴政则一直是安静的站在城门一侧,看着自己的士兵,拖着他们那些或多或少有些受伤的身体,慢慢的从眼前走过。
欧阳东风因为身体不适,一早便被昌文君差人扶进城去休息了,而他则留了下来,伴在嬴政左右。
等到最后一批残兵入城,嬴政也随之突然一软,差点就倒了下去,好在昌文君早就看出他已经处于透支状态,才及时扶住了他。
“大王,您没事吧。”
嬴政摆了摆手,说道:“无妨,休息一夜便可。”
话是这么说,可他却一直微微喘息着,连脸色都有些发白。刚刚虽然看起来只是安安静静的站着,但是事实上,嬴政一直在以自己的天子帝脉回复着这些士兵们的体力与伤势。
昌文君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神色一紧,望向东面。顺着他的目光,只见一人单枪匹马的朝着这边奔来,手足之处隐隐有黑气萦绕,虽是书生腔调,却煞气十足。
卫兵纷纷上去拦他,他却一个翻身,在马头上轻轻一点,凌空而起,等到落地,已然到了嬴政的面前。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亮起武器,护在大王面前,如临大敌。
“退下!这是书院的十一先生,总参谋大人!”昌文君喝道,刚刚目光之中的警惕已然剔除,剩下的只有浓浓的敬佩之色——
从第一夜只身逛百万军营,斩上将人头,到置身敌营,取六合军情,杀当世剑圣。这十一先生的每一个举动都充满了浓烈的英雄色彩,让人不禁向往。
全军之中,早已传遍了他的这些事迹。因此,当这些卫兵一听到他的名字,立刻就收起了手中兵器,如同看偶像一般的想着俞子洲。
“还真的是你…”嬴政望了望俞子洲身上不时溢出的黑气,淡淡说道,语毕,向俞子洲招了招手,便转身往城里走了回去。
等走到了一家普通大院,嬴政便差开了昌文君,独自领着俞子洲一人进到屋里,安静的坐了下来。
“坐。”嬴政一边说,一边沏了两杯茶,将其中的一杯推给了对方。
这两人之间,每当要进行交谈之时,就会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坐着,不论谈论之事是大是小,是缓是急,他们都一样的严谨与平和。
托起杯子抿了一口茶,嬴政的气息也渐渐平缓了下来,开口说道:“这一次,你立了不少功。”
“大王谬赞了,我大多独断独行,失责之处更多。”
俞子洲也随他抿了一口,不过却是一脸苦色、眉头紧皱,差点吐了出来。
嬴政看了他一眼,轻笑道:“呵呵,私底下还叫我大王,莫不是在取笑我罢?”
俞子洲用力咽下了那口中之物,说道:“因为从没有见过少先生憔悴的样子,还以为不是您呢。”
“一副油腔滑调。”嬴政骂道,脸上却是有些淡淡笑意,每当做回嬴少,他心底便十分轻松,仿佛这万人之上的秦王,还不如那书院的一介书生老师。
“天子帝脉,果然很厉害。”俞子洲一声称赞,实则是将话题递给了面前的少先生。
“不用故意想要告诉我什么,我并不在意。”嬴政眼睛十分明亮,一眼便望到了俞子洲心中所思,笑着说道,“你不是蚩尤,我也不是黄帝。”
“哎,少先生还是少先生,总是要比我高一个层次。”俞子洲闻言,随即摇头笑了起来,一边马屁也是赶紧拍了起来。
同俞子洲一样,继承了黄帝遗力的嬴少,同样也会读到那一段封存已久的远古记忆,那一段蚩尤与黄帝之间水火不容的战争。
但是,也正如嬴少所说,他不会是黄帝,而俞子洲也不会是蚩尤,得到这两种冲突的力量,并不会影响到他们什么。
关于这点,可不是因为他们之间那坚定的情谊。
而是因为,他们都拥有着那令人深恶痛绝却又偏偏无人可比的骄傲与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