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这边,我早听说最近有百戏的队伍过来,想看很久了,爹一直不让,今天终于有机会出来了。”阿媖急急忙忙拉着我就往西市跑。
说实话,我在邯郸待了也有段时日了,但因为心里一直厌恶着那城西那个老医师所以就从来没去过西市,没成想这次倒是有了机会,只是怕别太冤家路窄了。
回过头看到婉儿后面还带着两个赵府侍卫,我顿时放下了心,赵家家主到底没敢全放开手,还是准备了些必要的防卫,这样就算出了事也有些依靠,总归不至于伤到阿媖这孩子。
西城区同我们所在的东城区不同,大多是还算有点闲财的地主老爷,一片的砖墙瓦当,虽比不上北城的豪门大族,但比起西城区还是整齐的多。
也就是这里,既养不起如同刚才那般昂贵的私人乐队,又为了庆祝瘟疫之后家人的团圆,就东拼西凑的请来了著名的百戏队伍,于这西市之上大戏三日,如今正是第一日。
还没赶到西市门口,一大片的喧哗和欢呼已经远远的传了出来,阿媖听着这热闹的气氛,连眼睛里都要闪出兴奋的光了。柔软的小手使劲扯我,“大哥哥,快走快走,你实在是太慢了!”回过头鼓起肉嘟嘟的小脸,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同她相处,也只好听话的跟着她跑了起来。
迎面看到的就是一长条火红的巨龙,伴随着激烈的鼓声,在技师们的手上旋转游弋,时而绕圈,时而游动,周边围满了看戏的闲人,只喜得一大群孩子跟在后头拍手叫好。
阿媖估计也是首次见到那么多的人群,反倒是稍稍有些紧张,小手捏着我的手掌愈发的用力,我轻抚她的脑袋,让她安心点,然后牵着又好奇又害怕的阿媖往里走去。
慢慢走入了舞龙的人群,正巧布制的火龙开始转起了圈,就见得一群壮年大汉手抬着支撑的木骨架,一边斜斜的奔跑一边上下抬高降低龙身,远远看来就好似一条飞龙在上下游弋,很是传神。
走过了舞龙的大圈子,就看到了一大个平台,三两个年轻小子正在上面舞刀弄枪,时不时还对打一番,那舞的确实极有美感,噼噼啪啪看起来打的也很热闹,小男孩大多喜欢。
可就算我和婉儿这两个武艺低微的医师都看的出来,台上的武艺真不怎么样,舞技倒还算不错。身后跟着的其中一个赵府侍卫就更是嗤之以鼻了,不由得轻骂出声:“妈的,都是花架子,居然还敢跳那么高砍人,谁他妈敢跳那么高老子早一枪捅死他了,误人子弟。”
另一个忙劝他不要认真:“你也知道这舞刀弄枪的也只是混口饭吃,又何必那么认真呢,要是他们真有本事,哪用的着远走他乡来这表演呢,早被豪门大户请回去看家护院了,别生气,不值得。”
“我就是看不惯他们那么糟蹋这武艺二字。”眼角余光扫到阿媖也不喜欢已经拉着我走远了,还发出了哇的惊叹,侍卫就赶忙同伙伴跟上不再多说什么。
挤开人群,只见的居然有人在两家的屋顶绑了一条粗麻绳相连,此时正有个中年男子手里横着一根木棍,一步步在半空中行走,直往对面屋顶走去,也难怪众人都发出了惊呼。
那男子胆子是真的大,在半空中竟然还敢一手扶着木棍一手朝大伙打招呼,甚至走到当中的时候,居然还缓缓地蹲下来,将木棍放在麻绳中央,双手撑着那孤零零的麻绳倒立了起来!
吓得围观的人群一阵惊呼,就连一向自认为胆子很大的侍卫都忍不住感叹,“老子算是服了,这真是在刀尖上跳舞,我反正是做不来这个,看样子就算我们想去演百戏都不够格呢。”
刚骂着花架子的那位侍卫也没话说了,只能傻愣愣的点头,眼光一眨都不眨的看着那重新直立回来的中年男子,继续朝着对面走去。
看完了那可怕的空中飞人,我和阿媖继续往前走去,她仍是目瞪口呆的模样,直到看到前面更离谱的吞刀吐火绝技,才被更大的惊吓压制了方才的震惊,忍不住问我:“大哥哥,他们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刀怎么能吃呢,那人居然还会喷火,那我们冬天还烧什么柴啊,找他借个火不就好了?”
婉儿跟在后面,听到这里忍不住扑哧的笑了出来,忍不住插嘴道:“哈哈,阿媖你居然还都当真了,这个叫什么幻术,事实上都是假的。”
阿媖瞪大了双眼“假的!可我为什么看不出来啊!”努力的绕圈子想要找出假的理由。我轻敲了她的脑袋“小笨蛋,哪有那么容易啊,这可是别人吃饭的本事,就算瞧出来了也不要说,坏了别人的吃饭家伙可是要结大仇的。”
“哦。”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可我还是看不出来啊。”哭丧着脸,并不高兴。“你啊,就开开心心的看他们表演就好了,不要强求找到破绽。”我索性带着阿媖再看过去,省得她纠结于此。
我们又看了长袖舞同巾舞这两种常见的舞艺,那艺人当真是技艺非凡,远不是那些村落里的个人爱好者所能相比的,不过阿媖倒是看得昏昏欲睡,看样子赵家还有更高水平的艺人藏于后院之中啊。
饶了一整圈,我们最后走向了正中的超大舞台,其中正由一大群戏子演绎着《东海黄公》这一著名戏剧,据传这可是前朝传下来的剧目,能保留到如今可是不容易的很。
戏已演到了头戴红绸,手持赤金刀的黄公施法失败,不得已同那白虎打了起来的地方。只见得那白色猛虎大吼一声,大步往前一扑,黄公一个打滚好不容易才从它肚皮地下躲过,刚举起赤金刀就被白虎一尾巴扫到了腰上,啊的一声把刀掉在了地上,被白虎回过头一口了结了性命。
那套着头套的四肢着地的白虎演的是真像,就连吼声都和真的分毫不差,那一口下去许是打开了一袋血包,只见那黄公腰上真的染红了一大片,好似人真的被咬死了一样。
这剧也不是第一次见了,能演成这样的确实是不容易,也不知道那血是鸡血还是狗血了,观众们都忍不住叫起了好,纷纷鼓掌称赞,还有人忍不住喊着“再来一遍,再来一遍!”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了,那黄公重新站了起来,白虎脱下了头套,对着大伙鞠了一躬,这幕重头大戏也算是完结了,人流开始渐渐走散开来。
(ps:无论是这《东海黄公》的戏还是其中的大体内容都是真的,比如法术失灵,人与虎斗,人被虎吃,只不过具体的细节是我自己补得,汉代却有了类似舞台戏的场面,只是没有规范罢了)
这个时候阿媖的兴致也差不多了,我就带着她去街边卖了碗豆腐脑给她,她小口小口的吃着,还不时抬头对着我笑,我看她那被豆腐脑占花的小脸,忍不住就用手帮忙擦干净了些。
她闭上眼睛任由我擦拭着脸颊“大哥哥真好,爹爹虽然也很喜欢我,可他总有这样那样的事要做,并没有时间陪我玩闹,娘亲自我打小就听说没了,乳母整天喊着小姐小姐一点都不亲近,还是大哥哥好。”
她灿烂的笑了出来,如同桃花般粉中带红,让人忍不住想去轻捏她的脸,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笑成了两轮弯月,是如此的清纯而美丽,直让人心中不由得怜惜。
我从未见过如此单纯洁净的双眼,自跟随师父以来,所见的尽是些麻木与痛苦的眼神,偶尔一二清澈的,也饱含着对于人生的无奈与叹息。直到今日,我才明白,一个人的眼神居然可以纯粹成这个模样,让我忍不住的想要去接近,想要去靠近那颗无暇的心,让我满是疲惫和痛苦的心灵得到包容和救赎。
这个时候一声熟悉的咳嗽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猛地一惊,直吓得离阿媖稍稍坐远了些,我刚刚到底是怎么了?明知道这是赵家使得美人计,可为什么我方才居然控制不了我自己!
夜色渐渐降临,阿媖也被带回了赵家,我和婉儿终于可以回到了自己的小窝,那个充满了安心的家。
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彻底放开了身心,不必再戴着各种各样的面具,说些完全不是发自内心的话语,我想起方才控制不了自己的那幕,很是恐惧,连忙问婉儿为什么我竟然会被她所吸引?
婉儿每当遇到正事时就格外让人放心,在没有平时的慵懒和不靠谱,她详细的对我解释“其实也很正常了,对于我们这些内心深处早已疲惫不堪的人来说,那样的至纯至洁的心灵会让我们不自觉的亲近,就连我都不自觉的对她格外亲近,说了一大顿本不该是刚认识的人就交心的话语。”
她放下了梳着的头发接道:“更何况,她那母亲早早离世的背景对于我们而言是多么的相似,自然的当成了同类人,更何况她还很漂亮,很有钱,对于你来说充满了异常的吸引力,我早防着你动情了,只是没想到差点自己都放松了警惕。这样想来,赵家家主看你看的是真准啊,不愧是那么大家业的领袖,和风细雨般不知不觉就改变了人心。”
这个时候的婉儿总是如此的理性甚至冷酷,剖开了层层的表观外在感受,直指人的内心,恐怕正常人都无法接受身边有这样可怕的妻子吧,这也是她至今都找不到归宿的真正原因。
我倒是已经习惯了,放开那被刺痛心灵而产生的偏见,仔细一想,确实如此。“可这样有什么用,阿媖的心灵既然是如此的纯洁无暇,那赵家家主又能靠她做什么?我还是不明白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阿媖,叫的真亲热啊,要不你就假戏真做了吧,我觉得阿媖确实蛮不错呢,我要是你我就下手了。”说完了正事婉儿又开始插科打诨了。
“师姐!那赵家家主早说过了,像我这样的同我交个朋友他喜闻乐见,想让他女儿嫁给我却是休想的啊,别开这种玩笑了行不。”我忍不住反驳到,压根就没想过这样的事。
婉儿认真的肃起了脸,“说是玩笑,其实也不是玩笑,你想想刚才就逛了那么会就有多少人见面便向你问好,又有多少人向你行了大礼特意道谢,这可不都是穷苦的百姓,甚至包含了大量的地主和贵族。若是统合起来会是多么庞大的力量,所以说此一时彼一时,当初的你不被他放在眼里,如今的你却有值得他嫁女的资本,你好好想想吧。”说完就回她自己房间去了。
只剩我一个人同着油灯在此静坐,坐了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