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的面子真的很大,不但地方上管民政的功曹、主簿、督邮、掾、史等等亲民官都到了个齐,就连献王的禁卫都由郎中令率领全汇聚到了赵家府上。
一时之间,群英汇聚,最熟悉邯郸城里里外外的官方力量已经聚齐,只是若是此次瘟疫判断失误,那责任落下来,可就不是我一个区区小民所能承受的住的了,粉身碎骨也再正常不过。
所以,这个时候我反倒是放的开了,反正赌输了就是一死,这时候还管什么上下尊卑,言行举止,对大批官员也是呼来喝去,直接下令,再顾不上平日里需要注意的那些规矩了。
没想到,如此做来,虽使得几个官员看在赵家献王的面子强忍着敢怒不敢言,但也让赵家侍卫和献王禁卫对我多了几分敬意,指挥起来更如挥臂般顺畅,一晚上时间就讲清楚了病患的特征以及处理办法,又将各自的负责区域和职责都落实了个遍。
这个时候,赵家的侍女搬了不少羔羊皮子过来,又在地上垫了厚厚一层羊毛毯子,让连夜过来的诸位大人有个温暖的环境可以靠靠,该讲的也都讲完了,大家就各自躺了下来眯上眼休息,等待着天色变明。
当我闭着眼因连夜的疲倦渐渐要睡过去的时候,第一抹阳光出现在了地平线上。我怕这迷离的状态会误事,连忙走出去捧了些雪往脸上一盖,那冰凉的雪粒顺着脸颊流入脖颈下的火热胸膛之上,那阵寒意直刺的我整个人抖了起来,倒吸一口冷气,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我推醒婉儿,再同守夜的几个侍卫一起叫醒了所有人,接着,大家就如同从河流迁徙到海洋的鱼群,入了海口的一瞬间便散了开来,各自前往自己负责的地方,一户户查出病人集中安置。
我和婉儿也喊了些赵家的侍女,派去各家草药铺子搬运指定的药草到城外的一处偏僻市集;又让剩下的侍卫多带点柴米油盐的生活物资也集中到那里,准备以此地为核心诊治所有病患。
再仔细的想了遍确认并未有什么遗漏,我和婉儿便先动身去城外开始煎药了,毕竟我的本职是医师,最擅长的还是治病救人而不是指挥调度,中心的剩余指挥就交给管家负责了。
出去的一路上连续路过了修文、修业、崇业三坊,皆是一片鸡飞狗跳的模样,衙役的跑动与居民的惊呼,连带着各家各户鸡叫犬吠的复杂混合声响,让人一听就明白了混乱的程度,但我们没时间去管细节了。
经过最后的安业坊区域之时,正巧碰到了一路喝骂,满脸不爽的一名掾员,看到我们过来,对着一家住户指桑骂槐的喝骂:“你说你们这群卑贱的草民,不老老实实的听老子的话也就算了,还敢质疑老子,让你们多嘴,让你们多嘴!”一边对着一对夫妇一顿拳打脚踢。
那汉子死死的抱着妻子,仍由的那掾员打骂,根本不敢还嘴。我没想到这王八蛋居然把对我的怨气施加到了无辜的百姓身上,上去就想教训他,婉儿冲到了我的面前,拦住了我不让我动手。
“别去,你越生气他越高兴,不值得去做,现在有更紧急的事要做,我们一走他无趣自会停下来。”她压低声音对着我提醒,我勉强止住了怒气,不去多看,加快了步伐想走过这段路。
可没成想那掾员看我没敢管他,更是得意了,愈发的猖狂,还指挥着手下一起殴打,“打,打,不要停,今个儿不打的他服,我就不姓这个陈。”
我实在忍不下去了,问婉儿:“你还要拦我吗?”婉儿也是咬牙切齿,一脸厌恶,但还是拦下了我。“你不能动这个手。”回头对着近乎隐身的赵四问道:“这家伙是谁,连你赵家的话都敢不听?家主可是说过一切听从我们吩咐的,这些人就是这么理解赵家家主的指令的?”
赵四本置身事外,在一边看这好戏,听到这就不敢再无动于衷了,恶狠狠的瞪了那掾员一眼“小子,我记住你了,敢顶着家主的指令指桑骂槐,事后赵家会来好好找你亲近亲近的……”
那掾员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才反应过来我们这背后还是有赵家侍卫跟着的,刚才这话可是把人得罪死了。
他再顾不得面子,跪在地上对着赵四就是连连大礼下拜“小人刚是被猪油蒙了心,求大人饶我一条生路,求大人饶我一条生路啊!小人再也不敢了!”我转过头,不愿想再看这出猴戏。
我似乎明白了一点,阿威曾说过的权势的力量,只是更为厌恶,对着赵四嘲讽:“大人可真是威风啊,赵家可真是威风啊。”
那赵四竟然全然没觉着我的语气带着讽意,与有荣焉的自夸道:“那是当然,在这邯郸城中,我赵家敢说一,就没人敢说二,我不过就借了一点余光,就压的那正牌大吏只能磕头求饶。”甚至笑着露出了他那一排参差不齐的烂牙。
我郁闷无处发作,只是埋头往城外走去,不一会就找着了预定的地点,清理积雪,升起篝火,为后续做好准备。
此处本是城外的村子同邯郸交易时,贪图省几个入城铜板而临时修建的建筑群,本身质量就不是很好,又被大雪压坏了不少,更显得残破凄清。
可这已是短时间内能找到的最适合之处了,我是绝不敢让患者还住在城内的,上次把患者一清,城内的新生病患就极少增加了,看起来将病患集中隔离是有效的。只是、只是后续的做法过于酷烈了,此次我在邯郸还算有几分名气,应该能撑得过那无声的质疑,应该吧。
我不再多想这些有的没的,开始和几个侍卫一起清理茅草土坯房上的积雪,能多抢救一些危房出来患者就多一分生存的希望,我是首次觉得,时间是如此的不够啊,需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人手又是永远不够用。
没等多久,一批批病患连带着不放心的家属都开始进来,我赶紧让侍卫停工,通知拦下所有的家属,只让病患进入,他们也不用在里面待着了,把此地尽可能的隔离起来。
那群侍卫忙不迭地一溜小跑走了,看来早就不想待了,只是没有命令不敢先走。
病患一群群进来,我和婉儿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将他们先分类,有血斑的无论身体好坏都去火边坐着,无血斑且病情轻微的一部分去拾柴扫雪,一部分来帮我们搬重病患;无血斑头脑还算清晰的去看着大量药炉,防止水浦出来;至于重病患者只好我们亲自动手一个个搬进火塘已燃起的茅草小屋中。
那用无数生命才换来的药材配方自是死死的记在我们脑海之中的,虽然后续同大师兄老师讨论之时还修改了一些,但大体是不会错的,就连药材不够的次级疗效的药方的准备了好几种之多,这次瘟疫,就全靠这些准备了。
我们随手配好药方放入陶罐中让人拿走去煎,又同时不断分配人手去分发柴米油盐这些日常所需,赵家家主连那些羔羊皮子都全送了过来,看来短时间内是不太会有人因冻而死了,我不由的长出了一口气,将这些也根据需要一一分配。
忙活了一整个下午,总算让整个环境井井有条了起来,送进来的病患也越来越少,侍卫们又守的极严,将所有的哭天喊地和依依不舍都挡在了外面,没有干扰到我们的工作。
其实说到底还是发现的早,大多数人都病的还不算重,失去意识的还没有几个,才有足够的劳动力来做事,否则难不成让那些侍卫来帮忙管理?他们愿意听从命令可不愿意真的卖命啊,谁不到不得已的情况下会愿意同一群染了瘟疫的待在一处,世人多畏死,此亦是常理,违背常理去要求他人,总归是难的。
不像这些本身就染了病的患者,一心只想着活下去,只要是认识的医师吩咐的,什么都勤勤恳恳愿意去做,我大概明白了当年县令为什么绝不让大师兄来冒这风险,那是整座城市安稳的基石,非必要不可动用。
就好像这次,如果不是我主动请缨,大概也会被安排在城内稳定人心而不是去一线救治病患吧,毕竟对那些大人物来说,简单的就可以区分少数人和多数人的差别,除非涉及到自身,他怎么都会选多数人。想到此处,虽是能够理解,但也如骨鲠在喉,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让人难受。
这回的总体病情尚算轻,药材也足够,晚上如果再能同婉儿轮个班,时不时去逛一圈看看问题,想必还能减少些意外发生的概率,综合想来,这回至少也有八成的存活概率吧。
想到此处,我总归可以稍稍舒一口气,总算对得起这良心,也对的起赵家家主的信任了,至于剩下的可能与意外,我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夜色慢慢降临,大伙的神情都还算平静,比去年接手的那些精神极度紧张,怕随时有人倒下,被士兵拉出去直接埋在乱葬岗里的样子好太多了,我让婉儿先睡会,我先到处走走看看状况,下半夜再换她来。
其实我也一天一夜没睡了,刚刚的兴奋渐渐散去,害的我不得不时常用冰雪醒神,才让我度过了这最难熬的第一个夜晚。
“也不知道后面到底能不能成啊。”我幽幽的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