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学生,犯了错误,然后被班主任教训,然后被请家长来学校。
多么正常的事!
世界上有许多这样的事,非常普通、非常普遍,大家都已习以为常。或许也有许多人会让别人顶替,又或者用其他方法向父母隐瞒,“各出奇招”,甚至可以将老师和父母给瞒过去。可是在陈奇中将要遇到的事面前,那些又算什么?
从一向漠然,平淡对待一切事情的笛影口中,突兀就传出两个字,陈奇中和林冰霞皆措手不及。
他怎么突然开口了?陈奇中没有想到,之前自己说了那么多可称为过分的言语,他都没有反驳,怎么一句稀松平常的话之后,他就像受到了刺激,竟下意识的说出这两个字,而且其表情那般沉重,一直冰凉的脸上略微抽搐,刀削似的脸颊鼓起两个小包,那是咬紧牙关后绷起的肌肉。
没有!
没有?
好简单的两个字!但所表达的又是那么清晰,也许不需要这两个字,只要见了他此时的表情之后,谁都能明白。
他是说没有家长吗?
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父母呢?
那他为什么要怎么说?
黎旭开学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同学之间差不多都已经了解彼此家庭的各种情况,仅有一个人,唯有那一个人,始终没有人知道他家在哪里,父母又是干什么的?
笛影不喜与人为伍,了解他的人自然也就少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也许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其他人都无法理解、无法明白。
林冰霞也和陈奇中一样暗自吃惊,她的视线一直若有若无的留在笛影身上,所有清楚看完了其表情变化的全部过程。
没有征兆,突然暴动,就仿似林冰霞在教室向陈奇中顶嘴一样,忽的一恼,情绪爆发。就仿似茶场中她向他发火一样,一瞬间嚷出不经过大脑的一句话。
还是第一见到笛影的表情出现变化。
终于变色了吗?
终于第一次神色变化了吗?
又或者过去变化时,在无人角落,无人看到。
##
陈奇中见到笛影表情变化,吓了一下,仿佛被震慑住了,笛影比他高,陈奇中需要抬起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睛,对视时,气势就弱了一分,被笛影这么一说,他当即意识到自己可能触及到了笛影的某些禁忌,立即住口,不再说下去。
视线也收回了,仿佛是服了个软。目标又转向林冰霞。
“你的家长呢?”
“我……我……那个……”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全一句话,并非因为害怕,反而是因为惊诧,身旁站着一个自称没有父母的人啊!如何不让人吃惊,更何况他不是别人,偏偏是最不应该的笛影,那略显凶狠的表情,和微微狰狞的身体,仿佛正在颤抖,不平常的事就发生在不平常的人身上,或许这吃惊才是可笑的。
“马上打电话叫你家长来学校一趟!”陈奇中再次吼出声,冲着林冰霞,近乎恐吓,直要将人吓哭。
又是这种吼声,又是针对着林冰霞,她愤愤不平,明明身旁还站着一个有相同错误的人,却只说自己,她当然不甘心。
这一瞬间,她又想起了:斜坡下的景象,教室里的冲动……脑子一嗡,什么也不想了,竟再一次冲动了一下。
“不来!”斩钉截铁中又有一丝犹豫,让人辨不清出言因何。
她家并不在海桦市,父母都不在这里,自己是住在姐姐家的,就算打电话过去,父母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
这才是她本来要说、要解释的话,可在心急加恼怒中,只剩下了那两个毫不客气的字!
#
陈奇中不会管原因,听到什么就是什么,既然是这两个字,那么相应的就代表她的不羁,而且她的眼珠中闪过和那时在教室里一样的、让他发怒的表情。
“什……什么……你……”陈奇中气的结巴了,怒意再次升高到一个新高峰,以至于话都穿不起来。
剩下的话卡在嗓子里,冲不出来。
……
茶场中所见的藤蔓仿佛延伸过来了,在办公室里形成一个遮天巨手,抓着林冰霞,无法逃离,无从抵抗,其身躯比之它格外瘦小,似要被捏碎,安静的空气中显现鲜血的味道和骨骼破碎的声音。
……
陈奇中似是觉得累了,不想无谓的吵下去了,深吸一口气,压下顶着胸口的怒气,叹了一口气,又看了看林冰霞和笛影,像是心中下定某种决心,伴随着口中言出一句话。
“你们回宿舍收拾东西,然后离开黎旭吧!”
声音很轻很轻……
很小很小……
这是林冰霞听见陈奇中说话最温柔的一次,但也是最有威力的一句话,比不久前他吼出的所有言语都要富有影响力。
堪堪入耳,堪堪让人听得清……
但不会让人误会,不会让人误读,意思明了,无歧义而可言,只能有一种解释,只能有一种解释的方法。
那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二人被开除了!
以陈奇中执拗的性格,这决定再也无法更改,也就是说,二人要永远和黎旭说再见了。
……
#
而后的几个小时内,整件事传遍整个校园,掀起一片浪潮,这个故事的主导者站在浪尖上,被一波接一波的冲击冲刷。
那是一种什么心情?
无数人看着两人,有人在看热闹,有人深深不舍,直到林冰霞的姐姐来到学校,接走林冰霞,她不记得当时是怎么离开的了,记忆皆被满满的泪水填充,模糊也见到了张莉莉、迟烨、杜羽……三人的泪水,不舍的泪水,几个要好的姐妹就这样分别了。
还记得她们当时帮自己收拾东西,还记得她们当时一人给自己一个拥抱,还记得她们站在校门口和自己互换联系方式,然后向自己挥手告别……
一幕幕场景化作泪水流下,然后还是离开了。
泪水模糊的视线中仿佛还见到了某个消瘦人影,孤单一人,收拾东西也是孤单一人,没有人来接他,背影孤单瘦弱得让人可怜……
※※※※
※※※※
一个星期后。
夜晚。
与海桦市相邻的一个市中,某一间不算奢华,也不算普通的房子内。
一个女孩儿猛的睁开眼睛,快速撑起身体,满头是汗,眼里尽是血丝,显然惊恐无比。
又做噩梦了吗?
已经是第几次了?
从黎旭回到家之后,她几乎一直在做一个相同的梦,醒后便像现在一样,脸颊早已被泪水粘湿,而盖在身上的被子不知什么滚到床下了。
噩梦中总有一个身影,或许早在很久前就留有一个身影,前不久越发清晰了,甚至伸手可触,但她没来得及抓住,现在他又离得更远了,很远很远,她几乎看不清,仿佛要永别,仿佛再也见不到。
再有就是,离开黎旭时的所有景象都在梦中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