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土城其实并没有什么城,它的原名叫“土塍围村”,“塍”是指田间土埂,“土塍围村”就是被田园土埂包围的村落,因为“塍”与“城”音相同,以讹传讹,后来的上海人便称这一带为“土城”。土城最东边临近苏州河,早年曾是临时码头,故而沿河建了些简易的板房,作为存放货物的仓库。随着租界各大码头的兴起,土城码头逐渐荒废,那些板房也大都闲置下来。一时贪图便宜,洪福低价租下了其中的一间。天气一冷,他便尝到了犯财迷的后果。寒风肆意地钻进来,白天还好,晚上就待不住人了。因里边堆放的全是易燃之物,若生炉取暖难免会引起火灾。所以一过戌时,搞不住寒冷的人们都纷纷离去,只留下一人守夜。“真是大头不算小头算”。洪福暗暗责备自己。他正打算再去租新房,谁料想,一把突如其来的大火将他的作坊和仓库烧了个干干净净,其中近三十万条编好的麻袋、十四台织布机还有数万斤的黄麻都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洪福待在苏州河岸边,愣愣地凝望着前方,昨天还装着他无限希望的那间宽大木板房,如今却己化作了一片白地。随同一起前来的小红,见洪福不错眼珠地呆立着半晌也不出一声,急忙上前去轻推了他一下,哽咽着说道:“四哥,你倒说句话呀。”“哈哈哈……”洪福突然一阵可怖的狞笑,恶狠狠地自语道:“狗东西们,和我陈洪福玩黑的,看到底谁能整死谁!”回到土城后街那套租来的四合院,洪福对雇工们讲:作坊烧了,一时半会儿开不了工了,愿意自谋生路的,每人领二百文月规;想留下的,先发一两银子,一个月后还不能重新开张,再走也行。之后洪福与小红、金绣、阿三等一道去看
张狼。张狼受了伤更受了惊,回到家病倒了。洪福把十五两银子退给他,让他好生休养。当天下午,兄弟四人坐下来商议对策。小红、阿三、金绣认定火是阿阿虎他们放的。洪福思忖许久才道:“也不排除外地同行雇人干的。当然,真就是姓张的干的,以咱们现在的力量跟那帮人斗,也无异于以卵击石。”阿三叫道:“那也不能就这么算啦?”算了?那王八蛋就是给磕头叫祖宗,也算不了。但这事不能急,你们哥仨先别急着露头,我这就去找曹老板。”洪福极力安慰四人。听着洪福的讲述,特别是阿三在盐场遇见张阿虎这件事,曹钟贤又惊又疑,凭着在盐业多年的经验,他认为黑道上的人到盐场,十有八九是倒腾私盐去的。那家盐场原本是专门供应散户的,如今许多小盐商大都破了产,那他们手中的盐票,会落到哪里了呢……对,曹世襄的可能性最大。没错,就是他们!想到这,曹钟贤蓦地回想起月前管家程世富对他讲过的一件事:程世富的家住在西北角的回民区,早晚回家时,必途经一家清真拉面馆。馆子不大,但手工拉面做得却十分地道,附近的苦大力若能吃上一碗这家的牛肉拉面,再来上二两烧酒,那也算开斋了。在曹府做管家后,程世富就轻易不来这种小馆子了,但有时也会到这儿解解馋。上个月,他又去了拉面馆,不经意间看到曹世襄的管家夏老幺和一个细高挑的中年人从馆子里前后脚走出来,然后二人相互一拱手就各奔东西了。程世富觉得那细高挑有点眼熟,仔细思量,猛地想起来了,这不是徐九手下四大金刚之一的“铁算子”金九龄吗?程世富曾在徐九的小东门脚行见过此人。按说这徐、曹两府的管家出行怎么也该穿长衫,今日却都各身着粗布短衫,但转天回曹府时,程世富还是将此事对老爷讲了。曹钟贤当时也感觉有些诧异,只是一时未参透其中的玄机。
现在,把程世富和陈洪福说的两桩事串在一起,曹钟贤心里不禁生出个可怕的猜想:莫非徐、曹二人要联手贩私盐?莫非眼下盐市的混乱局面是他们于背后捣的鬼?如若属实,这正是清除自己宿敌的大好良机。然而在没有真凭实据前,还不能乱讲,凭盐运使吴大人与曹世襄的莫逆之交,扳不倒曹世襄,落入陷阱的反倒是自己。思前想后,曹钟贤许久才对洪福说道:“这事确有蹊跷,但干系重大,不可操之过急。”他有意岔开话题:“你现在还想不想卖麻袋?”洪福道:“想啊。可我的麻袋全给烧了,不能按时交货,刚拉到手的主顾,恐怕又让别人抢走了。”曹钟贤拍拍他的肩膀:“没关系。年轻人才创业,哪能不遇挫折的。你的那些雇工还在吧,我再给你三百两银子,你去租房子、买机器、买原料,好好地干。”洪福心里高兴,却又觉着不妥:“这怎么行,那一百两我还没还上哩。”曹钟贤截语道:“你听好喽,这回你替我管理,过几年要是你挣多了,想把作坊买走也行。”洪福激动得不行,忙撩衣给曹钟贤跪下,拱手道:“陈洪福这辈子也不忘东家的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