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五月初五龙舟赛会恰巧也是诸葛晓父亲的六十大寿,诸葛晓提前与杜掌柜打过热招呼,带上徒弟张狼回了老家。陈洪福(一名福来)有时挺烦张狼那张絮叨嘴,可一旦张狼真走了,自己还真冷清。茶楼上板关门后,洪福准备回屋洗洗就睡,当他跨进后院时,却听到西仓桥后街传来了嘈杂的喧嚣声。这西仓桥的后街与燕京的八大胡同、石头旧城秦淮河畔一样,都是娼馆妓院汇集之所,平日到了这时辰也总是吵吵闹闹的,但今儿动静大得有点邪乎,除了狗不停息的狂吠声还有人岔了音的喊叫,并且喧嚣之声越演越烈,己从后街蔓延到了中街。杜掌柜从正房跑出严令伙计们,除去看夜的都赶快回屋,千万别多事。这突如其来的骚乱,过了许久才逐渐停下来,洪福总有种莫名的不安,直到下半宿,才昏昏入睡。天刚开亮口,福来就爬了起来,唐家水铺关了张,他每天都要多跑出二里地,到北门外的李家水铺去买水。刷完掌柜屋里的尿盆,洪福拿好水牌出了后院门,临近街口时,左边狭窄的劈柴胡同里,突然有人低声朝他唤道:“老四!”洪福斜眼一瞥,惊得险些丢了手中的木桶。藏在胡同里的人,正是二哥王鼎。只见他脑门和面颊上多处青紫,被撕烂的衣服上面沾着不少血污,不遑多问,洪福朝王鼎摆摆手,示意他别再出声,而后拉起他便一口气返回茶楼后院,打开张狼师徒俩的空房间,把王鼎暂且安置进去并将屋门锁好,他才提了木桶,急匆匆地向李家水铺奔去。洪福打水归来比往常晚了半刻钟,杜掌柜根本没在意。洪福暗自庆幸,以为自己做的事情神不知鬼不觉。他哪里知道,有个人一直在西仓桥中街悄悄窥探着,洪福带王鼎回茶楼的情形,被那人看了个满眼。待洪福再次走出城隍庙丹凤茶楼后院时,那人己撒腿赶往了临江后街的“醉春宵”。
清康(熙)、乾(隆)盛世之后,由于清廷实行闭关自锁,自嘉庆后国力日衰,至道光中期,苏皖、浙赣、山东、河南等地,连年的灾荒和兵乱致使百姓流离失所。为了生存生计,大批无家可归的人都向大城市辗转迁徙。北京是皇城,没根没叶的外地人很难在此落下脚。但中国东部第一大海港城市上海就是另一重天地了。这里不仅户籍管理松懈,且忙碌的水旱码头、纷纷开张的大小商铺都需要人手,新兴起的工厂更是大量招募工人,所以流民们便将最终落脚的地方定在了上海滩。一批又一批的外地人拥进上海,没房没地没本钱,但只要肯吃苦惜得卖力气,一样能养家糊口。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就有不少游手好闲的,只想靠坑蒙拐骗、邪门歪道混饭吃,什么地痞无赖青皮土棍星子一堆杂八凑纠集成伙,也为地方的祸害。其中那些欺行霸市蛮横不讲理的,上海百姓统称他们为小“瘪三”或“杂霸地头蛇”。随着上海城的不断扩大,混迹于此的大小混儿和杂霸地头蛇也越来越多,这些人整日里扰百姓、敲商贾、抢码头,结成的帮派势力日益壮大。李猛牛就是其中这群人中的一位。
那年因陈洪福设套,李猛牛刷掉了杜掌柜紫砂壶里的“茶山”受到惩罚,后又被赶出福来轩,李猛牛心里窝着一口气,更麻烦的是,学徒不满三年、因错被掌柜辞了的人,其他店铺也不愿意收留。李猛牛找不着正当的事由做,一连几天没饭吃,饿得他眼前金灯银灯乱转,一咬牙跑到徐九爷的门下做了名小混混儿。徐九爷当时正在招兵买马扩充势力,凡自愿投奔的是来者不拒。徐九爷对李猛牛这个楞头青并没太在意,看他生得壮实,打架敢下黑手,还做过茶楼的伙计,便让他小东门“醉春宵”当个沏茶倒水的小跑儿,外兼护院。总算有了饭碗,李猛牛很想好好大干一场,将来混出个模样,定要找小福子和杜掌柜算总账。头天晚上,醉春宵猛可闯进一个不要命的主儿,把这里闹了个地动天翻不说,还将老鸨汪九娘和人贩子碎麻也给捅伤了,李猛牛忙跟着其他护院一起上去围堵,可一旦交手,来者真有几下武功,接连把李猛牛在内的仨护院都打翻了。直到“玉面虎”杜月生赶来,才将他揍趴下。当护院们上去捆绑时,一个没留神,又让他脱身逃走了。李猛牛几个护院便四处追拿,可把西仓桥附近一带都搜遍了,愣是没见那小子的踪影。“那兔崽子不定眯哪儿了。先别瞎找,各街口都留人盯住喽,不信他能上天。”玉面虎杜月生道。李猛牛就自告奋勇,杜月生便安排李猛牛把守中
街口。蹲了大半宿,李猛牛已经困得坚持不住了,猛地看到洪福拎着一只木桶走过来,他本想上去揍小福子一顿出出气,却见斜刺的胡同里钻出来闹事的那家伙,并且小福子将那人带进茶楼。李猛牛真是大喜过望,心想报仇的机会到了。正当丹凤茶楼(即后又名贤福轩)的伙计们撂门板时,七八个敞胸露怀、胸脯刺青的壮汉闯了进来,都是小东门醉春宵的护院,上海滩俗称“窑伙”--醉春宵的婊子即俗称“窑姐”。为首的那人一身黑衣、扎着腿带,足蹬千层底靸鞋,面色赤黄,又浓又黑的剑眉下一双眼睛大如铜铃,四方大嘴里一对虎牙,此人是小东门醉春宵的头号护院、徐九爷手下“四大金刚”之一的玉面虎杜月生。老伙计朱四仗着胆子上前问道:“虎爷,有何贵干啊?”杜月生厉声道:“你们这儿有个叫小福子的吗?”伙计们本能地往左右一闪,把洪福晾在了中间。杜月生上去就是一嘴巴:“小兔崽子,活腻啦!”洪福稍偏了下头,没敢竭力躲闪,怕杜月生一掌打空,第二下出手会更狠。就这一嘴巴,也打得陈洪福口角淌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