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刘永福听了英国领事欧思纳的回话,知道日寇不会放他回返大陆。送走欧思纳后,忐忑不安地绕室徐行,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他踱来踱去,毫无办法,心内十分烦躁。丫环捧上茶来,被刘永福手一挥,茶杯“当啷啷”地滚落地上,打得粉碎。
正在这时,门上来报:“大帅!公子回来了。”
刘永福大吃一惊:“他怎来了?”
只见门帘一掀,跌跌撞撞地进来了一员将领,衣冠不整,浑身血污。他是刘永福的义子,名叫刘成良。
刘成良才开口叫了一声:“爹!”刘永福沉下脸来问:
“你不在旗后炮台驻守,回来作什么?”
刘成良不吱声。
“炮台呢?” “……”
“炮台呢?”刘永福厉声地问。 “失守了。”刘成良低下头来轻声地说,那声音低得像蚊子叫。但是,尽管声音那样低,到刘永福耳中却成了雷鸣。
“失守了!炮台失守,你还有什么脸面来见本帅?”刘永福脸色铁青。
“拉出去砍了!”刘永福大声咆哮。 两名武士望了望刘永福,又望了望刘成良,逡巡不前。
“砍了!听见没有?”刘永福声色俱厉。
武士们畏惧地互相看了看,犹疑地站着。
“待我自己来收拾他!”刘永福大步走向西壁,“哐啷”一声,长剑出鞘,大步朝刘成良走来。
“大帅!”一个侍卫上前朝刘永福一跪,拖住刘永福的右手。
刘成良“扑通”一声跪在刘永福面前,哭诉着:“爹爹饶命!倭奴一下子来了七只炮舰,我们炮台打了两个时辰,弹药都打光了。兵士们都饿了两天了,连走路都歪歪倒倒的……”
“大帅!军队几个月都没发饷了,苦苦守到现在,看公子这浑身的血,不能怪他……”丫环、侍卫都跪倒替刘成良求情。
刘永福不耐烦地一跺脚:“滚!统统给我滚!”手中宝剑“哐啷”落地。
刘成良连忙磕了个头,和家人、侍卫一齐退了下去。
刘永福独自跌坐在太师椅上,呆呆地望着退下去的众人的背影,长叹一声:“内地诸公误我!我误台民!”
他感到周身骨头像是散了架一样,再也支持不住了。
旗后炮台坐落在凤山县西面,与打鼓炮台相峙,这两座炮台一失守,日寇就长驱直入,凤山县城也就很快失守了。
凤山县城是道光年间建筑,用石料垒成,十分坚固。内含龟山,外接蛇山,城的四隅都筑有炮台,可以防守,本来日寇是不易攻下的。但是从彰化失守以后,中国军队接连战败,主要将领相继阵亡,军心涣散,加以粮饷弹药不继,难以久守。因此并没有经过重大战斗,日寇就占领了凤山城。
日寇攻陷凤山以后,马上派骑兵进攻台南,大队人马也迅速向台南推进。但在二层行溪却遭到了中国军队将领郑青的顽强阻击,滚滚春雷似的炮声直传到台南来。隆隆的炮声在台南百姓当中引起了很大的惊惧和恐慌,人们不顾官府的禁止,成群结队地来到安平搭船往厦门逃跑。台南陷入了极度的慌乱之中。
中午时分,台南商民正在捧着个饭碗心不在焉、不辨滋味地吃饭时。忽然,一骑快马载着一位武弁从安平方向驰来。当他驰进城西的镇海门时,放缓缰绳大声向两旁喊道:“好了!好了!救兵到了!”
“救兵到了?哪里来的?来了多少人?”两旁行人惊喜地询问在马上的武弁。武弁望望行人,来不及答话,加上一鞭,马蹄扬起一阵轻微的尘雾,“得得”地直往总兵衙门驰去……
“好了!好了!救兵到了!
街道上的行人和店铺里的商民们也一齐欢呼。拥向安平码头逃跑的人流一下子稀疏了。
夜,难忘的夜。今天是光绪二十一年的农历九月初二日,连一钩新月都早已坠到西边海底去了,剩下的只是繁星满天。那些星星都在不住地眨着眼睛,冷冷地观看着台湾海岛上这场战争地结局……
安平炮台高大的影子矗立在星光映照的夜空。炮台上的中国炮兵,有的拖着沉重的步伐在炮架旁踯躅着,有的疲惫不堪地歪在地板上。几个月来的防守和频繁的激战,已经使这些原本十分健壮的中国士兵销磨得人人消瘦。有一个多月没有发饷了,饭也是半饥半饱,士兵们的脸上都呈现着菜枯黄色。只是凭着一根强有力的精神支柱的支撑使得他们得以没有躺倒下去。
黑影里,一高一矮两位炮兵正在对话:
“听说北边倭奴已经打到曾文溪了?”
“到曾文溪又怎样!”
“旗后、打鼓两座炮台都丢了,南边已经进了凤山城。”
“怎么?你害怕了?”一个讥讽的口吻。
“怕?怕死不当兵,当兵不怕死。”
--“对!我们是什么军队?是有名的黑旗。在安南战场上,法国鬼子提到黑旗头皮都发麻。倭奴若敢来,打死他一个够本,打死他两个老子赚一个。堂堂中国的土地不是容易侵占的!”
一阵快活的笑声,仿佛这儿不是战场。
这时,一点灯光直往炮台游动。
“谁来了?”
炮兵们都瞪着大眼注视着灯光。
灯光到了炮台旁边直上炮楼来,人们看清了灯笼后面一位黑袍将领的脸孔。
“大帅!大帅!”炮兵们都欢呼起来,围住刘永福。
“你们辛苦了!”刘永福望着炮兵们含笑地说。
“大帅辛苦。”
“保卫祖国海疆是我们的职责。”
“大帅不是常常教诲我们,男子汉大丈夫要学东汉伏波将军马援的壮志,战死沙场,以马革裹尸是人生的大幸吗?”
刘永福脸颊抽搐了一下,黯然地走到炮架旁边,他望了望星空下迷茫的大海,大海是沉寂的,只有浪涛的声响。海上,日寇的舰只停泊在远处,只有几条黑影隐隐绰绰。
刘永福将袖袍一掳:“装炮!”
炮兵们都惊奇地看着他:“向哪里发炮?”
“快装!”刘永福板着脸孔。
炮兵们将弹药填进炮膛,刘永福一拉火绳,只听“轰”的一声,炮弹的火光划破夜空,飞向茫茫的大海,飞向敌人兵舰的黑影。
“轰!”敌舰也向炮台还击了。
沉寂的夜海一下子变得火光闪闪、硝烟弥漫。但是夜间炮战,目标不准;渐渐地,敌舰退出了炮战,向远方驶去。炮台上刘永福也停止炮击,黝黑瘦削的脸上掠过一丝快活的微笑。
刘永福亲自打了几炮之后,走下炮台,炮兵们依依不舍地相送下楼。刘永福几次回头黯然神伤地看了看炮兵们黑瘦的脸孔,欲言又止。终于,像来时一样,那点灯光渐渐又游动远去。炮兵们重新回到炮架旁边。
“大帅也瘦多了!”炮兵们纷纷议论。
“还有个不瘦的?那么多大官,什么总督、提督,一个个脚底抹油,溜掉了,只剩下我们大帅一人在台湾独力支撑这个危局……”
“我从广西跟着刘大帅到安南,又从安南到南澳,再从南澳到台湾。说也古怪,跟着刘大帅打仗,这股劲头不知从哪里来的!”
“我这腔热血,就跟着刘大帅洒在台湾疆场也是心甘情愿的!”
但是因双方兵力众寡悬殊,清廷政府的腐败无能……刘大帅也并没有和台湾共存亡,在战争的最后一刻,他无可奈何地后退了。他在离开炮台以后,就乘上了英国的“多利士”号海船向厦门而去。第二天,台南绅士陈修五、吴道源等与英国牧师约翰夫前往日军第二师团报信,带领日寇于当月初四日进入台南。日本海军同时占领了安平。安平炮台的二十余名炮兵均英勇殉国。
至此,台湾全部被日寇盘踞。
台湾人民在日寇铁蹄的蹂躏下,盼望早日回归祖国怀抱,并为此连绵不断地进行着英勇而不屈的斗争……